与李云龙那边的山雨欲来不同，数十里外的另一处高地上，国军三五八团的指挥部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没有冲天的杀气，只有一片井然有序的肃静。
马灯的光芒明亮而稳定，将指挥部内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墙上挂着巨大的军事地图，桌上摆着德制望远镜和擦得锃亮的铜壳电话机。
一切，都透着一股正规军才有的，精良与从容。
楚云飞，这位黄埔军校毕业的高材生，正背着手，站在巨大的沙盘前。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呢子军装，脚下的马靴一尘不染，整个人如同一柄出了鞘的利剑，锋芒内敛，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团座。”
一名情报参谋快步走了进来，神色凝重。
“刚刚接到前沿观察哨和技术监听站的报告，日军驻河源县的第四混成旅团下属，有一个联队级的部队，正在向平安县城方向紧急集结！”
楚云飞的目光，从沙盘上缓缓抬起，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
一个联队？
那可是两三千人的兵力。
能让鬼子在深夜里，如此兴师动众地调动一个联队，目标只有一个。
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那张带着几分痞气，又充满了野性的脸。
“这个李云龙……”
楚云飞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其中夹杂着几分无奈，几分好奇，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欣赏。
“他又在搞什么名堂？”
“命令！”楚云飞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对参谋下令，“侦察排立刻出动，由方立功亲自带队，不惜一切代价，抵近观察独立团的动向！”
“是！”
……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指挥部里的气氛，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发凝重。
大约一个小时后，指挥部的门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寒风卷了进来。
侦察排长方立功，浑身沾满了露水和泥土，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震惊、恐惧和极度亢奋的复杂表情，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团座！”
他的声音，因为急速奔跑而显得有些嘶哑，却掩不住那股滔天的震撼。
“卑职……卑职亲眼所见！”
楚云飞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说！”
“独立团……独立团疯了！”
方立功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自己狂跳的心脏。
“他们的炮兵阵地，规模大得吓人！卑职粗略观察，至少有三十门以上的迫击炮！三十门！比我们整个团的炮营还多！”
“什么？”
指挥部里，所有参谋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土八路的团，拥有一个炮营级别的迫击炮火力？
这怎么可能！
然而，方立功接下来说的话，更是如同天方夜谭。
“而且……而且……”
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看到的东西，最终只能用最原始的描述。
“他们在一处山头上，架起了一台……一台闻所未闻的巨大弩炮！”
“那东西，像古代的攻城器械，但通体都是钢铁铸造的，比两间屋子还大！炮口对着平安县城的城楼，上面挂着一个巨大的钢爪！”
钢铁巨弩？
攻城器械？
楚云飞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手里那根一直用来在地图上指点江山的红蓝铅笔，在这一刻，因为主人下意识的用力，发出了一声清脆的……
“啪！”
铅笔，应声而断。
那小小的木杆，根本承受不住主人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指挥部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方立功带来的情报，震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三十门迫击炮，再加上一具闻所未闻的钢铁攻城弩。
李云龙他，是要干什么？
他不是袭扰，不是伏击……他是要攻城！
他要凭着一个团的兵力，去攻打一座有重兵把守的县城！
这个认知，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每个人的心中炸开。
楚云飞缓缓松开手，任由那截断掉的铅笔落在地上。
他走到窗边，掀开帘子的一角，遥望着平安县城的方向。
夜色深沉，那里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
但楚云飞仿佛能看到，在那片黑暗之下，正有一头最凶猛的野兽，即将张开它的血盆大口。
“团座。”
参谋长走了过来，低声建议道。
“共军和日军主力火并，这对我等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我们正好可以坐山观虎斗，保存实力，以待时局之变。”
这番话，是老成之言，也是最符合当下军阀混战逻辑的万全之策。
保存实力，永远是第一位的。
楚云飞没有回答。
他的内心，正在进行着激烈的交战。
从一个军阀派系指挥官的角度，参谋长说得没错，让李云龙和鬼子拼个你死我活，他正好可以渔翁得利。
可是……
可是从一个中国军人的立场！
眼睁睁看着友军，哪怕是信仰不同的友军，与日寇血战，自己却袖手旁观，坐视他们被优势兵力的敌人围歼……
这是一种耻辱！
一种身为军人的，无法洗刷的耻辱！
更重要的是，那台“钢铁巨弩”，那个“炮营级”的火力配置，像一根根尖刺，深深扎进了楚云飞那颗骄傲的心。
他想不通。
他完全想不通，李云龙是从哪里搞来这些东西的！
他更想亲眼看看，那个泥腿子出身的李云龙，到底要用这些匪夷所思的武器，打出一场怎样惊天动地的仗来！
那份强烈的好奇心和好胜心，最终，压倒了那份明哲保身的功利心。
“哼。”
楚云飞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他猛地转过身。
那一刻，他眼中的犹豫和挣扎，已经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剑的决断！
“传我命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钢铁撞击，在安静的指挥部里，掷地有声！
“一营！全员全装，立刻出发！”
“在日军增援部队的必经之路——野狼沟，构筑阻击阵地！”
参谋长脸色大变，失声惊呼：“团座！这……这可是要跟鬼子一个联队硬碰硬啊！我们……”
“我意已决！”
楚云飞挥手打断了他，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他李云龙一个泥腿子，都敢提着脑袋去攻打县城！”
“我楚云飞，堂堂黄埔门生，要是连帮他拦住援兵的胆子都没有，还穿这身军装干什么！”
这一刻，什么派系之争，什么保存实力，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他不能输给李云龙！
不仅是战场上的胜负，更是这份属于中国军人的胆气和血性！
“执行命令！”
楚云飞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参谋长看着自家团座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心中一凛，猛地挺直了身体。
“是！”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很快，三五八团的营地里，响起了紧急集合的哨声。
一营的数千名官兵，在夜色中迅速集结，装备精良的他们，如同一条钢铁的洪流，朝着地图上那个名为“野狼沟”的地点，急行军而去。
楚云飞重新走回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德制望远镜，遥遥望向平安县城的方向。
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李云龙……”
他喃喃自语，声音被风吹散。
“让我看看，你背后那位高人，究竟有多大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