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一处不起眼的晋绥军控制区边缘。
夜色如墨,一间潮湿阴冷的地窖里,只有一盏煤油灯在苟延残喘,将一个中年男人的影子在斑驳的土墙上拉扯得如同鬼魅。
男人叫沈炼,军统山西站的站长。
此刻,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正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份刚刚由下属整理好的电报草稿。
草稿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在他的眼球上。
“共军独立团……于昨日攻克日军甲种联队固守之平安县城……”
“据多方情报交叉验证,独立团在此次攻城战中,疑似使用了不明技术手段,展现出远超常规之炮火打击能力,其火力强度……堪比我德械师一个炮兵团。”
沈炼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只觉得口干舌燥。
这太荒唐了。
这简直比前线打了胜仗还要荒唐!
共军一个团,撑死了三五千人,装备差得叮当响,拿什么去打一个有联队部驻守、城防工事完备的县城?
还一夜之间就给端了?
至于那句“火力堪比炮兵团”,更是让他觉得像在看一本志怪小说。
“站长,这……这真的要发吗?”
旁边负责译电的年轻特务,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重庆那边要是问起来,我们怎么解释?这听起来……太假了。”
沈炼没有回答。
他拿起那份薄薄的电报纸,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这份情报有误,他这个站长头上的乌纱帽,轻则不保,重则可能就要被当成通共的奸细给处理掉。
可如果不发……
万一,万一这是真的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沈炼的后背就窜起一股凉气。
那将意味着,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在晋西北这片贫瘠的黄土地上,八路军的内部,正在发生着某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可怕蜕变!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许久,沈炼拿起笔,在草稿上划掉了几个过于肯定的词语,换上了一些更模糊、更谨慎的措辞。
“疑似”、“据传”、“有待核实”。
他尽力让这份电报看起来像一份客观的情报分析,而不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发吧。”
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宿命般的疲惫。
“用最高等级加密,直达……重庆本部。”
“是!”
年轻特务不敢再多问,拿起电报,迅速走向了地窖深处的电台。
……
山城,重庆。
军统局本部,一间终年不见阳光的办公室里,空气都仿佛是凝固的。
三处处长马汉三,正一脸怒容地将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报,狠狠拍在桌子上。
“胡说八道!”
他指着电报,对着自己最信任的副官低声咆哮。
“什么叫‘不明技术手段’?什么叫‘火力堪比炮兵团’?我看华北站的沈炼是让土八路给吓破了胆,开始说梦话了!”
“共军一个团要是能端掉平安县城,那我们这些正规军,岂不是都可以回家种红薯了?”
马汉三的第一反应,就是斥责与不信。
这完全违背了他对国共两军实力对比的所有认知。
然而,他的副官却没有立刻附和,反而犹豫了一下,小声提醒道:“处座,华北站的沈炼……一向以稳重著称,从不夸大其词。他既然用了最高加密等级发过来,恐怕……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副官的话,像一盆冷水,让马汉三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
他重新拿起那份电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是啊,沈炼不是个冒失鬼。
他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理由。
马汉三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不明技术手段”这几个字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感到荒谬,反而品出了一丝……诡异。
火力可以靠缴获,兵力可以靠集结。
但“技术手段”……这玩意儿是从哪儿来的?
土八路那帮泥腿子,连步枪都快造不出来了,哪来的什么“技术手段”?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马汉三背着手,在狭小的办公室内来回踱步,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最终,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他拿起笔,在那份文件的末尾,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在旁边写下了一行批注。
“事关重大,卑职不敢擅专,请副座亲阅。”
“送上去。”他对副官命令道。
“是,处座!”
副官接过文件,如释重负,快步退了出去。
马汉三看着副官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缓缓坐回椅子上,眼神深邃。
他隐隐有种预感。
这封来自北方的、看似荒诞的电报,可能会在这阴雨连绵的山城里,掀起一场谁也预料不到的风暴。
……
一间更为幽深、肃杀的办公室。
这里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与声,一盏绿色的银行台灯,在红木办公桌上投下一片孤独的光晕。
一个身影,正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上,闭目养神。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整个房间的气压,都因为他的存在而低得让人窒息。
他就是戴笠。
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副局长,这个庞大特务帝国的无冕之王。
一名心腹将领,穿着熨烫得笔挺的军装,脚步放得极轻,如同狸猫般走了进来。
他将那份由马汉三签批的文件,恭敬地放在了办公桌上,然后便垂手立在一旁,连呼吸都刻意压低了。
戴笠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愤怒,没有喜悦,只有如鹰隼般锐利、如深潭般冰冷的洞察。
他拿起那份薄薄的电报,逐字逐句地阅读着。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他看得非常慢,非常仔细。
当他看完最后一个字,他没有像沈炼那样震惊,也没有像马汉三那样怀疑。
他只是将电报轻轻放在桌上,陷入了长久的、令人心悸的沉默。
许久。
他伸出手指,在那张纸上,轻轻敲击着“不明技术手段”那几个字。
“苏联人?”
他没有抬头,声音平淡地仿佛在问今天的天气。
心腹将领连忙躬身:“报告老板,有这个可能。但如果是大规模援助,我们安插在延安的人,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察觉不到。”
“不是苏联人。”
戴笠冷冷地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们自己都在莫斯科城下捉襟见肘,哪有多余的家当给这边的泥腿子?”
“而且,以我对那位铁腕领袖的了解,真要有这种好事,他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而不是像这样藏着掖着。”
戴笠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仿佛能穿透纸张,看到千里之外的晋西北。
“火力……可以靠一次两次的侥幸缴获来解释。”
“但‘技术手段’……这不一样。”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刀,看得那名心腹将领头皮发麻。
“这意味着,在共军的内部,出现了一个我们情报系统里完全没有记录的‘变量’。”
“一个……能点石成金的‘大脑’!”
轰!
心腹将领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从未听过老板用如此……如此充满想象力,又如此充满忌惮的词汇,去形容一个潜在的敌人。
戴笠没有理会下属的震惊。
他拿起桌上的一支雪茄,剪开,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危险。
“李云龙是个莽夫,赵刚是个书生,这都是我们档案里有的人物。”
“他们两个,加在一起,也变不出一个炮兵团来。”
“所以,这个‘变量’,这个‘大脑’,一定另有其人!”
戴笠掐灭了只抽了一口的雪茄,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那种冰冷的杀意,让整个办公室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度。
他对心腹下达了命令,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
“给华北站下达‘死命令’!”
“彻查独立团!我要知道那个李云龙在过去一年里,吃的每一粒米,见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
“特别是,他身边有没有突然出现的‘能人’、‘专家’、‘技工’这类来历不明的人物!”
戴笠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死死地盯在平安县的位置上。
“启动我们在晋察冀潜伏最深的‘钉子’!”
“不惜一切代价!”
他猛地转身,一字一顿地说道:
“把这个藏在土八路里的‘鬼’,给我挖出来!”
“是!老板!”
心腹将领猛地立正,转身快步离去。
几分钟后。
重庆,军统总部,电讯室。
一台电台的指示灯骤然亮起,一名精悍的报务员戴上耳机,手指在电键上飞快地敲击起来。
滴滴,滴滴滴,滴滴……
急促而冰冷的电波,划破夜空,承载着来自特务之王的最高指令,如同一张看不见的巨网,从千里之外,朝着尚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平安县城,悄然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