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胜的胸膛里，最后一口气已凝聚成形。
那句他呐喊了半生，代表着骑兵最终归宿的号令，已在唇边。
“冲……”
一个字，刚刚挤出喉咙。
就在这一刹那。
一个画面，毫无征兆，如一道冰冷的电光，悍然劈入他的脑海！
那是出发前，在独立团的铁匠铺。
那个叫耿忠的年轻人，将几颗黑乎乎的铁疙瘩，塞进了他的怀里。
他记得，当时耿忠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孙连长，这东西，叫‘闪光雷’。”
“不到全军覆没的最后一刻，绝对不能用！”
“用了，就是你们唯一的生机！”
唯一的生机！
这五个字，如一柄重锤，猛然砸在孙德胜那根因绝望与愤怒而绷至极致的神经上！
他张开的嘴，骤然停住。
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锋”字，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望着眼前。
望着那片由无数狰狞面孔与雪亮刀锋组成的死亡之海，距离已不足三十步。
去他娘的对冲！
去他娘的玉碎！
老子信不过阎王爷，但老子信那个能造出神仙刀的耿小子！
电光石火间，孙德胜做出了他此生最疯狂，也最关键的决定。
他放弃了赴死。
他选择了一个连自己都无法预料的，渺茫的可能！
“别动！”
孙德胜的喉咙里，迸发出一声完全变调的嘶哑咆哮！
“掏东西！”
“扔！！！”
身边，所有已将马刀举过头顶，准备用生命践行最后荣耀的战士们，全都愣住了。
扔东西？
扔什么东西？
可这是连长的命令！这是孙德胜的命令！
没有人质疑，没有人犹豫。
这是刻在骑兵连骨子里的绝对服从！
几只沾满鲜血与泥土的手，在同一时间，闪电般伸向腰间的武装带，伸向马鞍旁的皮囊。
他们掏出了那个出发前，耿科长亲自交到他们手上的，沉甸甸的黑铁疙瘩。
“朝着人多的地方！”
“扔——！！！”
孙德胜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这句匪夷所思的命令。
然后，他第一个将手中的“闪光雷”，奋力甩向前方最密集，已能看清鼻毛的鬼子集群！
嗖！嗖！嗖！
五颗毫不起眼的黑色铁疙瘩，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绝望而又期盼的弧线。
它们越过最后的死亡距离。
精准地，落入那片由数千名日本骑兵组成的，志在必得的钢铁洪流之中。
冲在最前的一个日本军曹，看见一颗黑乎乎的东西掉在自己马前。
他脸上露出一个轻蔑而残忍的笑容。
土八路的，黔驴技穷的手榴弹吗？
连个拉环都没有，是哑弹？
这个念头，刚刚在他脑中闪过。
下一秒。
世界，消失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烈焰与冲击波。
只有……光。
一道惨白色的毁灭性强光，以落地的铁疙瘩为中心轰然爆发！这光芒不应存于世间，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
那一瞬间，太阳熄灭了。
天空，沦为漆黑的幕布。
整个战场的一切，都被那片纯粹、暴虐，足以刺穿灵魂的白光彻底吞噬！
时间仿佛停滞。
紧接着。
嗡——！！！！！
一股撕裂耳膜的尖锐巨响，如同无形的巨浪，横扫了整片平原！
那不是声音。
那是一种能直接作用于大脑的，毁灭性的震荡！
在孙德胜的感知里，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张过度曝光的惨白无声的照片。
他看到。
冲在最前的成百上千的日本骑兵，脸上的狰狞与狂热瞬间凝固，化为一种极致痛苦的扭曲。
他们在惨叫。
可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只能看到他们张大的嘴，和从口中喷出的白色雾气。
他们不约而同地扔掉军刀，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鲜血，从他们的指缝间，从他们的耳孔里，疯狂涌出！
“唏律律——！！！”
战马疯了。
这些习惯了枪炮与厮杀的军马，在这一刻，被那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光声打击，摧毁了所有理智。
它们惊恐地人立而起，将背上的主人狠狠甩下。
它们狂乱地四处奔逃、冲撞、践踏着所有挡在面前的东西。
无论是倒地的日本兵，还是它们自己的同类。
那片刚刚还如铜墙铁壁般压迫过来的日军总攻阵型。
在这一瞬间，彻底崩溃了。
人仰马翻，鬼哭狼嚎。
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无声的混乱地狱。
孙德胜也被强光晃得眼前一片雪白。
耳鸣，像无数只蝉在他的脑子里疯狂嘶叫。
可他毕竟离得最远。
而且在扔出去的那一刻，他就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扭过了头。
这是耿忠教他的。
他甩了甩昏沉的脑袋，强行压下那股欲呕的翻腾。
他再次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片千载难逢，如神迹一般的混乱景象！
他看到了那些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帝国勇士，此刻正如同没头的苍蝇般，在原地打转、惨叫、互相冲撞。
他看到了那片由数千人组成的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此刻，已是处处致命的巨大空当！
这不是赴死！
这不是玉碎！
这是……反击！
这是耿小子，硬生生从阎王爷手里，给他们骑兵连抢回来的一条活路！
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狂喜，与对胜利的无边渴望，在这一刻，彻底引爆了孙德胜身体里所有的潜能！
他胸口的剧痛仿佛消失了。
他手臂上的伤口不再流血。
他全身的力气，都重新凝聚在握刀的右臂之上！
他猛地调转马头。
他看着身边那些同样从短暂失明与失聪中挣扎恢复过来的弟兄们。
他看着他们脸上，那从绝望到错愕，再到狂喜的剧烈变化！
他再次挺直了那如标枪般的腰杆。
他再次高高举起了那把已经卷刃的“耿氏马刀”。
刀锋，不再指向苍穹。
而是指向前方，那片已经彻底失去战斗力的，混乱的敌阵！
他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发出了那句憋了太久，也变了太多味道的，属于骑兵最原始的怒吼！
“骑兵连——！！！”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不再悲壮。
有的，只是无尽沸腾的战意！
“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