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马蹄声不再是冲锋时的雷鸣，而化作一阵缓慢沉重、带着碾压之势的鼓点。
那鼓点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擂在幸存者们的心脏上。
灰蒙蒙的天空下，数千柄雪亮的军刀汇成了一片死亡森林。
这片钢铁森林，正一寸寸地向着中央的孤岛收拢。
孙德胜没有去看那些如移动墙壁般压迫过来的敌人。
他只是举起了手中那支二十响的毛瑟手枪。
枪口平稳得像是焊死在了空气里。
他透过准星，凝视着那些不断逼近的狰狞脸孔。
他在寻找。
他在寻找一个最有价值的目标。
一个军曹？不够。
一个少尉？依然不够！
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冰冷而沉静。
他的呼吸悠长得近乎停滞。
整个世界的喧嚣——喊杀声、马蹄声、呻吟声，都在他耳边迅速退去。
只剩下准星所指的那个小小世界。
他看到了。
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腰挂指挥刀的日军大尉，正在挥舞手臂下达指令。
就是他了。
孙德胜的嘴角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而是一种野兽捕猎前最原始的肌肉反应。
“砰——！”
在这数千人组成的缓慢包围圈里，枪声显得如此突兀而清晰。
子弹旋转着呼啸而出。
那名日军大尉脸上的狂热与残忍瞬间凝固。
他的额头正中央，多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红点。
下一秒，红点骤然炸开！
一团红白浆液从他后脑喷涌而出。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直挺挺地从马背上向后仰倒。
“噗通。”
沉闷的落马声。
这是孙德胜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声枪响。
他没有去看战果，只是机械地又扣了一下扳机。
“咔哒。”
空仓挂机的声音清脆而刺耳。
子弹打光了。
他松开手。
那把曾为他立下赫赫战功的毛瑟手枪，坠入脚下被鲜血浸透的泥土。
“支那人！”
一声暴喝，将他从绝对的专注中拉回现实。
一名日本骑兵趁他开枪的间隙冲到近前，雪亮的刀光当头劈下！
孙德胜甚至没有格挡，身体只微微一侧。
“噗嗤！”
军刀划开他左臂的军服，带出一条翻卷的皮肉，鲜血瞬间染红了袖管。
他却毫不在意，甚至没看一眼自己的伤口。
只在与那日本兵错身的瞬间，他的右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对方的后衣领！
“下来吧你！”
孙德胜喉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他手臂上的肌肉猛然贲张！
那个一百五六十斤的日本兵连同装备，竟被他硬生生从飞驰的马背上活活拽了下来！
“砰！”
那鬼子被狠狠掼在地上。
不等他反应过来，孙德胜的军靴已重重踩在他的脖子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响起。
那鬼子四肢抽搐一下，便再无声息。
孙德胜这才抬起头，环顾四周。
他看着身边仅存的弟兄。
王铁柱拖着一条废腿，用那把削铁如泥的“耿氏马刀”死死撑着地面。
他的嘴唇因失血而呈现骇人的青紫，身体却站得笔直。
一个无名老兵的腹部插着一截断刺刀。
他没有去管，只用一块破布死死勒住腰，防止脏腑流出，然后将一把断了半截的马刀横在胸前。
还有那些脸上尚带稚气的年轻战士。
他们大多身负重伤，可没有一人退缩，没有一人倒下。
他们背靠背，肩并肩，组成了一座摇摇欲坠却又坚不可摧的圆形堡垒。
所有人的动作出奇地一致。
他们看着从四面八方缓缓围拢过来的、黑压压的敌人。
没有恐惧，没有绝望。
孙德胜从他们的脸上读懂了一切。
所有人都读懂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孙德胜扯下左臂上那块被鲜血浸透的破布。
他将布条一圈圈死死缠在右手上。
然后握住了那把同样由耿科长缔造、却已砍得卷刃的马刀。
刀柄与手掌彻底融为一体。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要带着弟兄们，发起最后一次属于骑兵的冲锋。
哪怕冲锋的距离只有几步。
哪怕冲锋的终点就是死亡。
他孙德胜，要让这帮狗日的看看！
什么他娘的叫中国骑兵！
他挺直了如标枪般的腰杆。
他举起了那把沾满鲜血与荣耀的“耿氏马刀”。
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对着那些近在咫尺的狰狞敌寇。
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也是最响亮的怒吼！
“弟兄们！”
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如炸雷般响彻这片血腥的平原！
“我们是什么人？！”
幸存的几十名战士挺起了同样伤痕累累的胸膛。
他们用同样嘶哑却带着无尽骄傲的声音，回应着他们的连长！
“独立团！骑兵连！”
声音汇成一股冲天的豪气！
孙德胜的眼眶红了。
他再次发出振聋发聩的咆哮！
“我们独立团的骑兵！”
“是什么？！”
这一次，回应他的是更加整齐划一、撼天动地的怒吼！
那吼声压过了数千人的马蹄声！
那吼声让那些举起屠刀的日本兵，脸上都露出了一瞬间的错愕与动容！
“是中国的军人！”
“是国家的栋梁！”
最后的意志、最后的荣耀、最后的尊严。
在这一刻彻底凝聚！
孙德胜高高举起马刀，刀锋直指苍穹！
他张开嘴，正准备吼出那句他喊了无数次的冲锋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