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国最尊贵的男人臣服在我的裙摆下,以半壁江山为聘礼,恳求我戴上凰冠、执掌凰印,与他一同治理国家。
我正准备摔下凰冠与凰印扬长而去,原身主人的虚影却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她呆呆地看着凌夷则,笑得贪婪且痴狂。
她说:「这本来就是我的身体,你既然实现了目标,就该滚蛋了!」
我的声喉唇舌似被夺走,违心道:「我愿嫁给你,成为女凰。」
下一刻,我的灵魂被弹出身体,跨越千里,重入暗棺。
【01】
凌夷则和叶姝彤的婚典举办了整整三日,鲜花着锦,整个栖梧国都为之庆祝。
街头巷尾的小童传唱着二人的婚曲,拍手庆祝这盛大喜事。
凌夷则在臣民面前一遍遍述说着自己与叶姝彤的旷世情缘。
只有我知道,这样的深情不过是稳定民心的手段之一。
如果他说的一切是真事,叶姝彤也不会在爱而不得的绝境中选择自戕。
那时我被马车撞落山崖,魂游体外,遇到吊死在野村中的叶姝彤。
她濒死之际已然后悔,却找不到着力点求生。
我还阳意愿异常强烈,想借她身体重回人世。
于是,我说:「我帮你活下去,实现你的目标,作为交换,你要将身体给我。」
叶姝彤点头,要求我必须让凌夷则也尝一尝爱而不得的痛苦。
我迫不及待地同意,然后进入叶姝彤的身体。
我以叶公府嫡小姐叶姝彤的身份重回世家大族之中,旁敲侧击地了解了这具身体的身世和故事。
栖梧国世代由男女二帝执政,男帝世袭,女凰遴选,而女凰多出自叶公府。
如今的叶公府,由叶老太君掌管,她费尽心力培养叶姝彤,想让她成为女凰。
可惜叶姝彤一心沉迷情爱,纠缠凌夷则不成,还被凌夷则当众退婚,颜面扫地。
愤恨气恼之下,她寻一处野村孤独求死,撞上了已经成为一缕幽魂的我。
就这样,我成为了叶姝彤。
【02】
重生之后的日子不轻松,叶老太君知晓叶姝彤自戕内情,已决意从家族旁支中挑选合适的人选继续培养。
我还没来得及申辩,叶老太君就丢下一句话:「叶家只出女凰,不出野鸡。」
言下之意,如果叶姝彤再作死,叶公府是不会兜底的。
重生前,我只是栖梧国的一名绣娘,虽然胸怀大志,但汲汲于生计,并没有机会多念书。
身体恢复后,我开始发狠学习。
我日日到叶公府的女娘学堂听女傅讲学,下了学后,也缠着女傅提问或讲解。
女傅名为满京墨,出自栖梧国最有名的书香世家。
她总是轻笑为我娓娓道来传世卷宗,引经据典。
繁冗复杂的治国知识在她的讲述里,化为真实生活中的一餐一饭、一针一缕。
「栖梧国虽然名义上有男女二帝,但近代以来女娘渐渐缚于宅院,这其中原因复杂。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女凰之位空悬已久。希望下一任女凰能够励精图治,重现昔日栖梧国女娘自立自强的荣光。」
一字一句,谨记于心。
我第一次知道,虽然民生困苦多艰、女娘缚于宅院,却能通过上位者的努力而改变。
「姝彤,你聪明好学,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学生。」
我大言不惭:「那如果有一天我成为女凰,你会辅佐我吗?」
「自当倾力相助。」
我与满京墨引为知己,借助叶、满两个世家的力量,我们一同做了很多事。
我们在各地设立女娘学塾,当地没有女傅,我们就自己教女童进取明理。
我们上书恢复女娘科考,让身负学识的女娘能够通过科考入仕为官。
我们将各地的勾栏改为女娘工坊,让以色侍人的女娘能够挣脱束缚,学习锻造、纺织等技能,并以此为生。
叶公府的权势与叶姝彤的名声相辅相成,迅速笼络民心。叶老太君对我刮目相看,凌夷则亲自携凰冠与凰印上门提亲。
我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凌夷则的求娶,然后参加女凰遴选。
这样的做法,不辜负叶姝彤“让凌夷则爱而不得”的要求,也能遵循我的本心,不会让满京墨失望。
但是,真正的叶姝彤突然出现了。
「这本来就是我的身体,你既然实现了目标,就该滚蛋了!」
她轻飘飘一句“反悔”,便覆灭我十年的砥砺。
【03】
再睁眼时,我躺在朱红暗棺之中。
盈盈月光笼罩天地,我看着十指指尖上的厚茧,确认这是我原本的身体。
其实在成为叶姝彤的日子里,我曾动用叶公府的人脉调查过这件事。
驾车马夫伏法,受害尸身无踪,因此被列为一宗无头冤案。
没想到,我原先的身体,竟然被埋进暗棺之中。
而且,是没有钉牢的暗棺,就像……是被草草弃尸一般。
我爬出暗棺,越过野林,抵达最近的村镇,重新领了户帖。
栖梧国各县衙对女娘的户帖制度管理原本十分严格,在我和满京墨的周旋下逐渐放宽,喜爱出游的女娘便能凭此畅行四方。
没想到,这个不经意间的改变反而方便了我自己。
失踪十年,我重新当回商南星,二十八岁的栖梧国女娘。
对我来说,眼下最紧要的事情就是找份生计。
我先来到就近的巾帼镇,这里就是我第一次遇到叶姝彤的地方。
巾帼镇原本只是一个野村,靠近溪流、土地肥沃。
我与满京墨讨论了许久,最终将这里改为一个集养蚕、采桑、纺布、浣纱等产业于一体的丝绸重镇,经过数年发展已能供应栖梧国全境的丝绸所需。
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为举国女娘向往之地。
当时,我和满京墨在巾帼镇的县衙定下条例,凡是有意求学的女娘,都能在这里学技、从业,过上自立自强的生活。
重生前我已是名噪一方的绣娘,只要经过简单考核,我就能在巾帼镇凭借自己的手艺过上安稳日子。
但我没想到,我连巾帼镇的县衙都无法踏入。
负责招募的女史将我拦在县衙门口,皱眉看着我填好的登记卷册。
「女史,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女史摇摇头,将划上大大红叉的卷册扔还给我:「不合格。」
我疑惑:「哪一项不合格呢?」
女史露出不耐的神色:「家世平庸、容貌不佳!」
「可是,娘娘不是曾定下条例,说只要有意求学,就能参加教习吗?」
娘娘,自然是指叶姝彤了。
原本应该尊称她为女凰,但她似乎更看重“凌夷则的皇后”这个身份,所以一直让百姓称呼她为娘娘。
女史嗤笑:「知道个娘娘的事迹就来唬人?那我就告诉你,娘娘已经说了,往后只招收家世显赫、容貌上乘的女娘。」
曾经,为了让贫家女娘能够通过努力过上好生活,我与满京墨奔走四方。
大到规划村落,小到审核方法,我们不仅对每一个环节亲力亲为,还要打通各个关节。
虽有世家力量支持,也不免要做低伏小赔笑脸。
但是,叶姝彤却轻而易举将这一切都毁掉了。
我恍然明白过来,叶姝彤拿回身体后,不仅答应了凌夷则的求亲,还试图抹灭我和满京墨曾经的努力。
【04】
原本,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中,我只想安稳一世。
只要叶姝彤能够继续保持那些有益于民生与女娘的事情,也算不辜负我们的交易。
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将我十年成果付之一炬。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会再客气了。
所幸,巾帼镇还设有女娘学塾,这里是贯彻女娘自立自强理念最彻底的机构之一。
我很快就进入了女娘学塾,凭借自己的学识成为女傅之一。
叶姝彤为了维持民心,会定期在各个地点的女娘学塾举行宣讲学会。接下来的一次举行地点就在巾帼镇的女娘学塾。
再次看到叶姝彤,她憔悴了许多,连仪貌都有些狼狈。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照本宣科地念手上的卷册。
说来说去,都是空泛的理论,听众大半昏昏欲睡。
说不失望是假的,这些年来我在叶公府留下了数以万计的手记,全是一路走来的记录与心得。但凡是叶姝彤有些心思,拎出其中一两册来读,都不至于是这般糟糕的水平。
我其实有些好奇,她是真的又蠢又懒、无可救药,还是因为厌恶我占据她身体十年,所以一点都不想碰我留下的东西?
很快就到了宣讲学会的最后环节,我移步到前排,朗声提问。
「娘娘,我是巾帼镇女娘学塾中的一位女傅,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叶姝彤微笑点头:「请说。」
「娘娘是否认为世家女娘优于贫家女娘?」
叶姝彤下意识地摇头否认,但否认之后,却没有更多的理由支撑自己的观点,只是翻来覆去地重复那几句话:「贫家女娘也不乏优秀者,只要努力,不难与世家女娘一般。」
周围开始有人质疑叶姝彤。
「前年娘娘来学塾讲过课,可不是这样的!」
「娘娘是不是今日身体不太舒服呀?」
最后,学塾夫子也看不下去了,让我继续提下一个问题。
我将被县衙女史乱涂的卷册展示在众人面前,提出更尖锐的问题:「前些日子,我去往县衙寻求生计,却被女史以“家世平庸、容貌不佳”为由拒绝,这宗卷册便是证据。」
「敢问娘娘,若贫家女娘能求学读书、走出宅门,若她们也见过江海山川,若她们也褪去麻木愚昧,您与治下的县衙是否还会因家世、容貌等原因斩断她们的未来?」
学塾内前来听学的女娘多出自贫家,听到此言一片哗然,夫子打圆场的声音也被淹没。
叶姝彤涨红了脸,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不可能,这卷册……」
我抢先打断他的话:「若娘娘怀疑这是伪造,也可以着人追究。若为假,我愿认罪,若为真,也请娘娘重拾初心。」
她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接下来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我在学塾任职女傅这段时间发现的问题——叶姝彤提升了学塾的入学门槛,如此一来,无法入学的女娘,便只能学些营生技艺,这与我和满京墨当初的想法背道而驰。
我斟酌了一下用语,才说:「既然娘娘认同世家女娘并不优于贫家女娘,也不会因为家世、容貌等原因斩断贫家女娘的念想,那么是否能够取消女娘入学的门槛,让女娘能够自行选择是否识字明理呢?」
叶姝彤皱眉看着我,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阴霾,片刻后又噙起勉强的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叶公府虽然势大,但也需要在栖梧国的世家大族中维持颜面。叶姝彤如果当众给出确切答案,无异于再次推翻自己的做法。
看来,她也不是完全无脑。
我清了清嗓子:「这个问题或许有些高深,想必娘娘经过深思熟虑后,会在来日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案,对吗?」
叶姝彤如获大赦,顺着我的意思连连说“对”。
事了,我正准备拂衣而去,却在学塾外被叶公府的一伙侍卫拦下来。
等了半晌,结束宣讲学会的叶姝彤才姗姗来迟。
她双手抱胸,眼皮微撩,言语之中满是傲慢的威胁:「这位……商姑娘,是吧?从绣娘成为女傅,本就不易,千万不要为逞一时之勇,毁掉自己的前程。」
我笑得无辜:「娘娘是觉得,刚刚我在学会上提的问题,让你难以下台了吗?」
叶姝彤斜瞟我:「十次八次的失误,根本无法撼动我的地位。」
所谓的“地位”,却是我十年心血凝铸而成。
还没等我反驳,旁边传来一个我熟悉无比的声音。
「姝彤,刚结束宣讲学会吗?」
我回头望去,满京墨玉立于彼处,清隽卓然,一如往昔。
她的眼神掠过我时,双眼微微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