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修一直在门外徘徊,他看到了她的身影,就靠在门上,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就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很久,贺云修才开口,轻轻的,像是自己的呓语一般,“跟我走。”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里面的人也还是听到了,身子禁不住颤了一下。
不是不动心的。
他有着这般不温不火,舒缓有序的脾性,他卖得了萌,装得了无辜,上得了朝堂,下得了战场,耍得了帅,装得了逗逼,还气得了她,撩拨得了她,最主要的,他已经把她的心牢牢套住了……跟他走,林千然怎么会不动心?
但是,最终,她只淡淡道:“不。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他若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带她走,当初就不应该打退堂鼓。既然已经放手,现在又何必再来重提?
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在这个时候跟着他走。
他已经错过了。
“你走吧。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不会寻死,我的人生,不会因为那些小人就这样毁了。就算我经历了这些,我也一样能过得精彩!”林千然语气坚毅又铿锵,还带着一股子决绝,把贺云修的所有话,都堵死了。
贺云修眼神中跳动了着什么,他知道,自己被林千然说的这一番话震慑住了,她的这些话中,没有自怨自艾,没有顾影自怜,有的,只是洒脱,自信和坚强,那种自信,那种坚强,是从内心散发出来的,那么耀眼,愈发吸引着他。
但是这样的她,也并没有让贺云修减少一丝丝的心疼,反而更加满心疼惜。
女孩儿都是应该被捧在手心好好关爱怜惜的,为什么,她要这般坚强,这般拒人千里之外?
他知道自己对她不是可怜,不是同情……
贺云修心头飘过一阵阵酸涩和失落,苦涩难言。
贺云修没有走,他像是一尊雕像一样站着,林千然也没有动,像是另一尊雕像似的陪他一道站着,她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手心上,是一层层的汗,心口,好像被什么牵引着。
两尊雕像就这样一直站着,九杉站在一旁看着,站成了第三尊雕像。
她心里一阵长叹,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这三尊雕像一直站到了晌午,林千攸从贺府回来了。
九杉赶忙迎了上去,满眼睛都是问号,贺云修也终于解冻,走了上去。
林千攸的脸色阴郁,面对他们的疑问,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两人心里都是一个咯噔,九杉赶忙追问,“怎么?贺家不肯善了?”
“不是。他们给出了一个两全之策。”林千攸轻声道。
虽说是两全之策,但是看到林千攸依旧这副苦瓜脸,他们便知道,所谓的两全之策,只怕并非真正的两全。
这时候,房门打开了,林千然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他们的目光也投向了她。
贺云修的目光就好像是黏住了似的,紧紧地盯着,他看到了她嘴上的伤,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痕迹,看到了她耳垂上隐隐的齿痕……
一股难言的寒意涌上心头,他的手不觉紧紧地拽在了一起,牙关紧咬。
林千然错开贺云修的目光,对上了林千攸,“哥哥,这件事与我有关,我有权利听。”
林千攸深深地看着她,久久地,方点了点头。
四人围桌而坐,听了林千攸的话,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将错就错,假死脱壳,蒙混过关。
这便是贺家给出的解决良策。
林千然冷笑一声,原来贺子尘对自己所谓的倾慕,不过如此。
贺云修心里一阵冰凉,自己的大哥,竟然就这样轻易地抛弃了她,抛弃了这个他从自己手里抢去的女人!难道,就是因为他知道了千然身上发生的事情吗?大哥所谓的深情厚谊,原来就这么不堪一击!
他为林千然感到深深的不值,他绝对不会让林千然知道,自己那般依恋的师父,就是现在这个轻易抛弃她的人。
九杉心里也凉了一片,假死脱壳,那么,小千子今后要怎么生活?她在京城定然是待不下去了,她一个人在外面,被家人牺牲,就这般孤苦伶仃,今后该当如何?
而他们所有人的想法,林千攸从贺府回来的那一刻便已经都想了一遍。
他心里比谁都难受,从贺云修的口中,他早已经知道了贺子尘和千然的关系,当初他那般使手段让贺云修放弃了千然,把千然留了下来,现在,却这般轻易地抛下了千然,他如何不气愤!
千然诈死之后,该如何生活?她经受了这些,今后又该当如何走下去?
林千攸满心怨愤,但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不能强行把千然塞给贺子尘,让贺家人接受他。
他也不能想出比诈死更好的法子,他不能让林家就此被株连……
各种感情的天平在心中不停摇摆,几乎要把林千攸压倒。
在其他三人心下愤愤又难受的时候,林千然却露出了一个淡笑,“我觉得这个法子挺好的,就这么办吧,皆大欢喜。”
她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三个人都震住了,都是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林千然起身,“哥哥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妹妹就先回自己院子了,新嫂子进门,妹妹也总不好一直赖在哥哥这里。”
林千然说罢,便微微一礼,转身轻步往外走。
“为兄送你。”林千攸赶忙起身,满是关切神色地看着她。
林千然眨了眨眼睛,“不必了,哥哥还是多陪陪新嫂子吧。”
眼下谁都没有心情去理会林千然这样的打趣,他们看着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复杂。
贺云修看着她,轻道:“我正要回去,顺路吧。”
林千然坦然看他,“府门在南边,千然的院子在西边,如何顺得?”
贺云修亦直视她,“那便一道出蓝杉院。”
林千然又看他片刻,什么都没说,转身往外走。
贺云修就在她不远不近的身后,跟着她的节奏无声地走着。
出了院门,林千然往西边行去,贺云修在岔路口停了下来,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半晌,最后,轻轻地跟了上去,像个小尾巴似的。
林千然发现了跟在身后的贺云修,她一语不发,就像什么都没有察觉一般,继续前行。
林千然突然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就让她一直这样走下去,而身后的人,也一直这样不远不近地跟着,保持着这样的距离,不靠近,却又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但是这条路终究是有尽头的,林千然还是走到了自己的院子门前,贺云修的脚步便停在了那里,目送着她慢慢走了进去。
他心道,她不愿意跟他走,那便让他,跟着她走吧!不论她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总有一天,她会回心转意。
贺云修在门口看了很久,嘴角微微勾着,然后才转身离去。
林千然知道贺云修走了,一直紧绷着的身子这才放松了下来,歇下了脸上的戒备神色,神思有些恍惚地走了进去。
面对丫鬟们的发问,林千然都只是笑笑,不作回答。
她现在真是庆幸落英和缤纷两个丫头不在这里,若是她们在的话,定又要拉着她大哭一场,到头来还得她去安慰她们。
林千然走进正厅,却未想,正厅上首,林腾飞端坐于上,见她回来,目光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就好像粘了上去一般。
林千然心里有些疲倦,她不难猜到林腾飞要对她说什么。
她走了上去,轻声唤道:“父亲。”
林腾飞看着她,眼神中饱含各种复杂的感情,有怜惜,有动容,有自责,还有愧欠。
“那件事,为父一定会派人调查清楚!绝对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
林千然淡淡道:“不用了。”
林腾飞闻言,脸上顿时现出一阵惊诧,她没想到林千然竟然是这般淡然的态度。
“调查清楚了又能怎样?这件事是要紧紧捂着,决不能有什么公开的惩治,况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做再多,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林千然语气中带着丝丝嘲弄,“而且这件事,若是真的调查出了什么父亲不想见到的结果,牵扯到父亲最疼爱的人,到时候父亲就真的能果决地处置真凶,为女儿报仇吗?”
林腾飞的脸色被她说得一阵青一阵白,满是臊然。
林千然的这话说得暗示性十足,这件事最大的得利者是谁?还不是一目了然的吗?最难以控制的环节,便是冒充新娘的林千卉,但是这一路,一整个白天,一整个夜晚,她都没有任何表露身份,挽回事情的意思,难道林千然不该怀疑她吗?
她确信蒋家人在其中的作用,但是,她也不相信温氏和林千卉在这件事中没有扮演任何角色。
那么,现在再查这件事,又有什么意义?她不想要那个淮南侯世子夫人的位置,也不想要林家人因为她闹得人仰马翻,最后发生株连灭门的惨祸。
所以,就这样算了吧,就这样把她放走,还她一个自由之身,皆大欢喜。
如此一想,贺家人给出的那个法子,当真是万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