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言不发,看得贺云修和林千攸都一阵着急上火。
这女人敢这么公开地威胁算计皇上,跟皇上讨价还价,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贺云修在心里暗暗责备这女人不知天高地厚,真的是被自己宠坏了。
而且,他明明已经开导过她,不要太把别人的事揽在自己身上,她现在却又开始犯毛病了!
他正要跳出来说话时,岳瑾便开了口,声音带着一股隐忍和克制,“你们都散了吧!木宫尚留下,朕有事要与她单独说!”
贺云修和林千攸同时站了出来,“皇上……”
“朕让你们都下去!”岳瑾面如表情地重复了一遍,两人十分对着林千然的背影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无奈地往外退去。
很快,原本填满了人的金銮殿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除了两旁守卫的太监宫女,便只剩下岳瑾和林千然。
林千然背脊挺了挺,让自己显得底气充足一点。
岳瑾缓步走了下来,林千然低垂着头,在有限的视线里,终于看到了他那双黄边龙纹,绣纹精致的鞋。
他清冷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抬起头来。”
林千然顿了顿,依言而行,乖乖地抬起了头。
她的眼睛黑溜溜的,像刚洗净的黑葡萄似的,透着些许湿漉,又带着些许纯净的无辜。
可是现在,岳瑾看到这么一双无辜的眼睛,他半点都不相信她的无辜。
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根本就是故意在拿捏他!
试问,全天下有那个人敢这样拿捏于他?偏偏这个女人就是敢,还接二连三,三番四次!
真是可恶!
岳瑾神色冰冷,“你知道朕要拿你的性命,只是一句话的事。”
林千然的小身板抖了三抖,声音也有些柔怯的,“小臣知道。”
“知道你还这么不知死活!”岳瑾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几度,“你真的以为朕不敢动你吗?”
林千然心里暗道,至少现在你还不敢动,你动了我,谁帮你赢那些洋鬼子。
心里这般腹诽,嘴上却丝毫不露,言语间尽显小臣畏惧之态,更恨不得挖空了心思表忠心,“小臣,小臣从来不敢有这样的想法!若是小臣真的有这种居功自傲的想法,就,就宁愿遭受天打五雷轰!”
岳瑾眼睛依旧微眯着,“居功自傲?你何来功?你可真会抬举自己。”
林千然讪讪,不过是发个誓而已,怎的这般较真。
岳瑾嘴角平直,声音微扬,“你究竟是不怕死,还是不怕朕?”
林千然赶忙答话,“小臣的小命只有这么一条,自然格外珍惜,所以,断断没有不怕死的道理。而皇上龙威在上,威慑四方,万千子民莫不敬畏瞻仰,小臣怎会例外?”
呵呵,马屁话倒是张口就来。
“朕瞧着你就是个例外,若你当真对朕敬畏瞻仰,还会敢这般戏耍于朕,敢拿捏威胁朕,跟朕谈条件吗?你若是真的怕死,会敢做这些事?”
林千然只一味装糊涂,“皇上说的是什么个意思,小臣怎的听不大分明?”
“还给朕装糊涂!”岳瑾真的想把手指头直戳到她脑门上,这小女子,当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到这个时候了还敢装傻!
岳瑾把心中憋着的一股气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你上回伙同你哥哥戏耍于朕,从朕这里骗去了一个免死金牌,这一次,你竟然用这两国较量的机会拿捏朕,想再骗几块免死金牌,你当朕的免死金牌是这般廉价的,是个人朕就要给吗?”
“你可真是大谋划啊!朕就说,方才你怎的就这么激动地脱口喊出要接受这场比试,朕还以为你是为挽回我大元的脸面,心里还对你生出嘉许之意,却没想,你这小女子,竟然在国家大事上打起了自己的如意算盘!”
“同样的把戏,朕上了一次当,还会上第二次当吗?你们兄妹,当真是把朕当猴儿耍吗?是不是朕不给你免死金牌的特赦令,你就敢给朕撂挑子不干?”
林千然被岳瑾吼住了,不停吞咽口水,周围的太监宫女也都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林千然声音低低弱弱,“小臣还是有点冤枉,其一,小臣脱口喊出应战的话,那时候真的是出于激愤,不想让那些洋鬼子看轻了我大元,小臣对大元朝的拳拳之心,皇上不能抹杀了!”
凡事都得先表忠心!
岳瑾鼻子发出一声哼,显然是对她这样的说辞的可信性秉持保留态度。
林千然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言道,“其二,小臣所说的,没有那两位高人就做不出手枪,是千真万确之事。因为,这世上只有那一把最厉害的手枪,就在他们手里。”
岳瑾神色顿时凝了一下。
林千然小心翼翼地看着岳瑾的神色,“所以,我们要想赢,其实很简单,就是找到他们,让他们把手枪交出来。可是,他们现在是逆犯的身份,早就躲得远远的了,如此,他们自然是不会主动献身。我提的那些要求,实际上都是为了皇上您,只有皇上赦免了他们的罪,他们才会主动现身,主动上交手枪。”
林千然把话说得冠冕堂皇,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岳瑾眼皮又跳了一下,现在他总算是见识到了这个女人的狡猾。
所以,她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自己这般大发雷霆,就是不识好歹?
“可是比那什么手枪是你主动提出的,如若你不是早早包藏这等心思,怎会提出手枪之说?”岳瑾咬牙切齿。
林千然眨眨眼睛,依旧一副冠冕堂皇的模样,“那是因为,小臣要确保这次比赛必须赢啊!比其他的,存在的风险都太大,根本难以驾驭,唯有比手枪,才能完完全全无风险地赢,赢得漂漂亮亮,狠狠地给洋鬼子甩巴掌。”
岳瑾心里已经有所松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占据了对话的主导权。
“皇上您或许有所不知,手枪这东西,它就像是弓箭,但是它的威力,比弓箭强上十倍百倍。而英朝现有的制枪水平不过尔尔,他们火力最强的手枪,射程也不过四五丈,而我们的那把手枪,却有十五丈,是他们的三四倍!单单这一项就已经稳拿胜券。”
“而且,手枪的制作是一个非常精细,需要很大心力和技巧的活,可以说,它可以作为一个国家技术水平的衡量标准,咱们若是能在这高精密的技术领域上压他们一头,今后他们自然就不敢再有所异动。所以,提出比手枪,是一劳永逸,有百利无一害的选择。”
林千然一番话洋洋洒洒,听得岳瑾似懂非懂,如云里雾里似的。
林千然要的就是在这么一个效果,只要她把话头牵引到她熟悉的领域,她便可以自由发挥,可以信手拈来,完完全全驾驭主场。
眼下看到岳瑾这副神色,显然是对手枪产生的好奇,林千然趁机再添一把火,“皇上,您且听小臣细细道来……”
林千然一通唾沫横飞地向他普及了手枪的现代知识,言语花哨,更添了无数精彩生动的案例,当真让岳瑾听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林千然下陈词定论,“所以,小臣一开始提出比手枪,目的当真十分单纯,就是为了赢。而之后向皇上讨要他们的赦免令,目的更是纯得跟白开水似的,那也是为了赢!小臣的一片拳拳赤子之心,尽剖于皇上眼前,还请皇上英明裁断!”
岳瑾听罢,脸上表情现出了些许古怪。
他一身八团龙袍套在身上,显得十分昂扬挺阔,气势十足。
眸子闪着异样的光,落在林千然的身上。
她那双大眼睛盛满了真诚,仿似方才的那些话尽是发自肺腑,但岳瑾却从她眼中时不时露出的小狡黠中读出了些许端倪。
这狡猾的女人,滑不溜秋,装起糊涂来真的让人抓不到半点把柄。
眼下,她把话说得这般圆满,毫不知羞地给自己的头上戴上一个精忠报国,至死不渝,忠贞义士的帽子,也不怕被帽子压得闪了脖子。
面对这么一个狡猾的女人,他竟有些失笑,心里也提起了一股子兴味。
岳瑾看着她,语气凉凉,“既然你上蹿下跳插科打诨地费力演了这么一出,朕便索性成全了你。你若是真的能漂漂亮亮地赢了这一局,那朕就对那几个逆犯不予追究,但若是你把这一局给输了,朕连你一起办了!”
林千然脸上的神情顿时凝住了。
什么叫上蹿下跳插科打诨地费力演了这么一出?敢情自己方才自认为完美无缺的表演,在皇上眼里,就像个跳梁小丑在演戏啊!亏得刚才她还演得这么卖力,这么投入!
林千然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纠结扭曲了起来,不觉耷拉起了脑袋……
岳瑾看到林千然脸上的表情,先前的郁气终于舒散了不少。
被她戏耍了两次,现在终于是稍稍找回了一点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