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像是马蜂窝似的千疮百孔。
时颂一瞬间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什么表情!你不是说我漂亮吗?你为什么要用这种表情看我!”
女人从梳妆台上陡然站起来,目光猩红,咄咄逼人的走向她。
时颂强制自己不去看她那半张脸,吐出一口气说,“你认识姑苏灵,所以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姑苏灵死了?”女人先是讶异了一瞬,继而猛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扶住了身边的化妆桌,几乎直不起腰来。
尖锐的声音比外边的雷电声还要刺耳。
再抬眼的时候,一双阴沉沉的双眸布满了红血丝。
样子阴狠如困兽,透着毫不掩饰的狂喜和欣慰。
“她死了,她终于死了,她早该死了!”
“老天有眼,她终于死了啊!”
嫉恨扭曲了她本就可怖的面容。
半张如妖,半张如魔的脸在雷电的晦暗光影的交织中,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炼鬼,盯着她的时候无比的狰狞丑陋。
女人拿着眉笔逼近她,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还在下着,窗户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要不是她,我早就是家主夫人了,要不是她,我也不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时颂往后退了一步,淡淡的看她,“即便没有她,即便你的脸好好的,也没人会喜欢你现在这副样子。”
“你胡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时颂扯了下唇角,余光留意着她手上尖锐的眉笔。
“世间情痴,不过是冬霜寒雪,空遗明心而已,此生,如果有真心待你的你,固然很好,可要是因为无人爱你,你就谋害别人,糟蹋自己,哪怕你有一手王牌,也得不到对方的尊重和疼惜。
你可以为你喜欢的人付出时间、金钱、青春年华,你想给多少那是你的自由,可这并不是道德绑架另外一个人的理由,难道所有人对你的喜欢就必须要回应吗,或许你的存在,于他人而言还是一种不厌其烦的烦恼呢。”
“闭嘴!闭嘴!”
或许这些话戳到了她的痛处,女人发疯似的冲向她。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他是爱我的啊,我们私定终生,我们相濡以沫,我们是接受过所有人祝福的夫妻,他曾经捧着我的脸对我说过,他会疼惜我一生的……”
时颂侧身躲过女人的扑搡,看她跌在地上后狼狈的模样,蓦地皱了下眉心。
“他若是真爱你,就不会把你关在这个地方!”
女人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发丝凌乱的挡住面容,隐约听到其中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他爱我的……他说只要我等在这里,总有一天会把我带走,我们也会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这些话我一直都记得……”
“那天也和今天一样下了雨,我清楚的记得他穿着黑色的燕尾服,站在后院的那棵四月雪树下,雨把雪白的花瓣惊落,花瓣和雨悠悠的落在他撑着的那把黑色竹骨伞上,他芝兰玉树般的站在树下冲我招招手,我就这样毫无顾虑的扑入他的怀中,紧紧的圈着他的腰身……
至今还能想到他脸上温柔的笑意和他身上熏香的味道……
这怎么能是假的呢,如果这都是谎言,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她泪眼纵横的望着她。
语气中有不甘,有质问,还有委屈和恨意。
时颂不再说话,内心油然生出一种悲凄的滋味。
诚如她所说,她本该是天之骄女,傲于高墙之上的凌霄花,可一步错步步错,把自己逼入穷途末巷之中。
她是如此,姑苏灵也是如此。
甚至刚踏进阁楼里见到的那个神志不清的女人,也是因为裴渊,才走到这一步。
时颂心中除了为这些女人感到可悲之外,对裴渊的厌恶更深一层。
他是有多狠,多冷血,才会对枕边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下手?
把人关在这暗无天日的阁楼,想不疯都难。
这哪里是裴渊那些太太们居住的地方,倒像是精神病院,一座囚心又囚身的牢笼。
时颂微微叹了口气,哪怕对裴渊深恶痛绝,也无法插手这些事,更不想插手他的私事。
而从这女人身上,似乎也问不出来什么。
甚至她连姑苏灵去世这么久都不知道。
转身想要离开这鬼地方,忽然,地上趴着的女人,不知何时爬了起来,猝不及防的扑向她。
痛!
时颂从后被扑倒在地,脑袋没有防备的砰的一声撞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时颂感觉脸颊火辣辣的痛,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砰的一声枪响,只见跨坐在她身上的旗袍女人,哀嚎一声,捂住胳膊倒在地上。
胳膊血流如注。
有人把她从地上搀扶起来,时颂看到裴渊由林清推着轮椅,从黑暗的拐角里出现。
他的眼神像淬了冰似的,锁在人身上,让人肌骨皆寒,莫名畏惧。
林清过来检查她的伤,担心的问,“允儿小姐没事吧?”
时颂怔怔的看着那个旗袍女人,此刻正捂住鲜血淋漓的胳膊。
开枪的人是裴渊,他把枪递给了身边的保镖。。
时颂手指微微蜷缩了下,摇摇头,“还行。”
“您不该来这地方的,这里很危险。”林清说。
时颂撒谎,“闲着无聊,才走到这里了。”
说话的时候,余光留意裴渊。
他没有什么情绪,半垂着视线,甚至看地上旗袍女人的时候,眼神没有一点温度和波澜。
好似陌生人那样。
很难想象这就是旗袍女人口中那个芝兰玉树的男人。
裴渊真是她见过的最虚伪的男人。
“阿渊……你来看我了,我好想你……”
“阿渊,你看,我穿的是你最喜欢的衣服。”
旗袍女人看到裴渊,方才的狂暴已经偃旗息鼓了,变得如邻家少女般羞涩的看他,还透着一种小心翼翼。
她似乎忘记了刚才冲她开枪的人是谁。
这会儿也忘记疼痛般,精心整理自己凌乱的发丝。
痴迷的看着裴渊。
裴渊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时颂,神色也从原来的寒气逼人,忽而变得柔和。
时颂惊叹于他的变脸速度。
“允儿,疼吗?”
时颂扯了下唇角,“你说呢,打你试试看。”
她这么大言不惭,裴渊也没生气,依旧温和,“你先回去吧。”
示意林清,“外边天冷,给她添件衣服。”
林清要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时颂拒绝了,“不用,我不冷。”
林清道,“我送小姐先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久待。”
时颂扫过地上那个旗袍女人,视线顿了顿,紧了紧手指,轻应了一声,“好。”
走出阁楼的时候,顿住脚步,对林清说,“我认识回去的路,你在这陪着裴渊吧。”
林清迟疑的看她,“允儿小姐一人回去可以吗?”
“当然可以。”时颂握了握手指,被掌心的东西硌到,说出的话毫无破绽。
“裴渊身体不好,你陪在他身边,比较让人放心。”
“可你身上的伤……”
“我回去之后找佣人要点药膏涂一下就行了。”时颂打了个哈欠,有些疲倦的样子,“不多说了,我先走了。”
她拎起先前放在阁楼前的伞,撑起,就走进雨里。
林清看着她的身影走远,才折身回去。
时颂的脚步越来越快,一直感觉不到身后的视线,才微微松了口气,摊开手掌。
一枚锈迹斑斑的钥匙安静的躺在掌心里。
这是旗袍女人塞到她手上的。
塞到她手上之后,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时颂当时就是因此而没反应过来,否则单凭自己的防身术,怎么也能在第一时间躲开那一巴掌。
摩挲着钥匙的棱角,很有年头了。
而且是老式的钥匙。
但旗袍女人把这东西塞到她手上做什么?
这把钥匙又能开哪一个锁?
这些疑问环绕着她,时颂不得其解。
只好把钥匙先塞进口袋里。
她摸了摸红肿的脸颊,还很刺痛。
心情也不太美好。
想要的线索都没找到,还挨了打,时颂憋屈的没地撒气。
再看看手机,依旧没有未接来电,或者短信之类的。
她更是伤心了。
拖着疲倦的身体,时颂耷拉着眼皮,撑着伞继续走。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走起路的时候,卷起一身的泥泞,打湿了她的裤脚。
就在她走到主楼后的花园时,手机突兀的响了起来。
时颂看到来电显示,先是一愣,然后指尖飞快的接听。
那边传来熟悉又低沉的嗓音,“颂儿。”
时颂的眼眶一下子濡.湿,酸涩的想哭,声音似是也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
“颂儿,我想你了。”
男人性感沙哑的声音撩人的要命,一瞬间填满了她的失落和不安。
她那些委屈全都不见了。
“你怎么现在才打给我,我还以为短短几天,你就把我给忘了!”
她仍旧忍不住的埋怨,“你要是真想我,怎么可能不联系我。”
在裴渊面前,她若无其事;在恩廉面前,她冷若冰霜;在时暖暖面前,她斗志昂扬。
唯独在他面前,甚至只要听到他的声音,时颂就会把所有的柔.软显露无疑。
像是随时随地讨要糖果的任性妄为的孩子。
她从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依赖一个人,曾经以为那是毒,分分钟会让人万劫不复。
可现在她如此爱着一个人,又如此的被爱着。
这种哪怕从高空坠落也会被他紧紧包裹的踏实感,让她肆无忌惮,让她变得坚不可摧。
因为她知道,无论做到哪一步,都不用单打独斗了,就好像有了靠山,有了随时可以停泊的港湾。
“抱歉,颂儿。”他低低的安慰她。
时颂任性的发泄之后,心情好了很多。
准确的说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就没那么难过了。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哪怕你不想我,我也想你。”
他没有说话,时颂倒是隐约听到了雨水落在青石板路的声音,很轻,很轻。
“你那边下雨了吗?”她问。
薄寒骁静静的看着前方背对着她的女孩,“颂儿,我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