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阳在地狱里厮杀了六百年有余,见过不少精彩的战斗场面,却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
尼德霍格这头毒龙体积巨大,而尘世巨蟒的长度更是惊人,绕了尼德霍格几圈后还是见不到尾巴,那锋利的毒牙咬在上尼德霍格的脖子上死死不放,尼德霍格身体被勒住动弹不得,若是毒液生效了,怕是就失去反击的机会了。
可惜耶梦加得输在了力量上,最终还是被尼德霍格撕成好几截,咬得惨不忍睹。
炽阳不知道这两个变态到底在搞哪样,尼德霍格帮耶梦加得取回了心脏,然后莫名其妙就打了起来……而且还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程度,想起当初耶梦加得窝在尼德霍格怀里索吻的画面,炽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暗暗感叹,果然自己不够变态,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啊。
尼德霍格获胜后便扑腾着翅膀飞走了,而耶梦加得则因灵能所剩无几变成了一个蓝发幼童,漂在血池上,不省人事。
热闹看完了,炽阳啧啧地唏嘘两声,便去找九渊其他八位领主探讨地狱的未来。
这才是当务之急。
谈判进行了半个多月,其他八位领主早就看不惯阿斯摩蒂尔斯的专政统治了,对他取代阿斯摩蒂尔斯成为九渊领主没啥异议,只要不改他们的权限即可。
地狱如今千疮百孔,若是恶魔再发动第三次血战,后果不堪设想,炽阳忙着处理政务提防外敌,早已经把濒死的耶梦加得抛到了脑后。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某一日炽阳忙完乱七八糟的政务筋疲力尽地回宫殿的时候,见一群魔鬼正围着一个蓝发幼童,兴致勃勃地讨论如何吃掉他。
幼童看起来只有七八岁,浑身是伤,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双目无神,似乎任由那些魔鬼粗鲁地摆布也感觉不到疼痛。
炽阳皱了皱眉。
那一战都过了这么久了,这货怎么还在这里?
炽阳正为重建地狱的事焦头烂额,地狱被破坏地太严重,工程量太过浩大,投入人力物力,少说也要上百年才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但只要有了耶梦加得的心脏,就可以自行修复了。
炽阳走到,那几只魔鬼一见是领主来了,连忙跪地行礼:“领主大人。”
炽阳问:“你们要吃他?”
魔鬼们愣了愣,而后点了点头。
炽阳轻叹了口气:“你们知道他是谁?”
魔鬼们摇了摇头。
“他是耶梦加得。”炽阳说,“你们若是吃了他,恐怕都活不过今晚了。”
魔鬼们不约而同地看了那蓝发幼童一眼,面面相觑,顿觉一阵后怕。
“把他交给我吧。”炽阳生出火焰烧断蓝发幼童身上的绳子,而后一只手将他捞了起来,带回了宫殿。
耶梦加得浑身都是血污,看起来又脏又惨的,炽阳本打算让他自己去洗个澡,结果这小朋友目光呆滞,没有给他一丝回应。
无奈,只好自己行动了。
洗澡的时候,才发现耶梦加得身上新伤旧伤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肚皮处,血肉模糊,隐隐可以看到肠子,温水从上方流下,有些不可避免地流到到伤口上,其痛楚可想而知,然而就像丧失了知觉一般,男孩只是睁着眼睛,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炽阳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轻轻按了按伤口周围有些溃烂的皮肤,问,“疼不疼?”
没有任何反应。
炽阳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不怎么乐观的猜测:这货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当然所谓的“死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去,而是说他已经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小心翼翼地洗完澡,炽阳把耶梦加得抱了出来,身边没有孩童尺码的衣服,炽阳便给他披了一件自己的衣服,松松垮垮的,越发显得耶梦加得瘦小可怜。
男孩本来长得漂亮可爱,皮肤白皙,眼睛很大,睫毛浓密卷翘,就像是精雕细琢的娃娃,若不是这么一副木然的神情,一定是炯炯有神惹人喜爱的。
炽阳轻轻叹了一口气,手放在男孩心脏的位置以感受他的灵能,这一摸,炽阳便笑了,不愧是尘世巨蟒,即使变成一块没有知觉的木头,心脏里蕴含的力量仍是其他灵能体无法比拟的。
炽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既然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那直接把他心脏掏出来……
耶梦加得忽然眨了眨眼睛,炽阳倏地一怔。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炽阳可以冷漠无情地趁人之危,白歌却不行。
至少要等他恢复神智后告诉他一声……吧?
如此一天天过去,耶梦加得身上的伤逐渐愈合,神智却仍是不见好转,炽阳每天都跟他说许多话,尝试激发他的意识。然而他对这条尘世巨蟒也是知之甚少,也不知跟他聊些什么才好,幸而炽阳是个话痨,总是可以找出不少话题,纵使对着一块木头嘚吧嘚也显得不那么尴尬。
有一天炽阳一时兴起提起了尼德霍格,本来就是随口一提,却不料这蓝发男孩居然低低地唤了一声“哥哥”。
炽阳眼睛一亮,连忙继续跟他说:“尼德霍格为什么要把你欺负成这样?”
然而小男孩又变成了双目没有焦距的木偶。
炽阳:“……”
半年后,炽阳已经习惯了每天下班回来给耶梦加得洗澡,跟他单方面的聊天,这似乎变成了他上任九渊领主之后的唯一乐趣。
他跟以往一样揉了揉小男孩柔软的蓝色头发,开玩笑地道:“小家伙,把你的心脏给我好不好?”
“好。”
耶梦加得的双目重新恢复了焦距。
他把小手摆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你想要,就拿去。”
炽阳瞠目结舌,怔了好久,才道:“你醒了?”
小男孩茫然地重复,“我醒了?”
“……”炽阳发现哪里不太对,“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男孩歪了歪脑袋,“我是谁?”
炽阳:“那你还记得尼德霍格吗?”
男孩摇了摇头。
果然,他恢复了神智,却没了记忆。
可对自己而言,这到底是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炽阳心里涌上一股怜悯之情,伸手捏了捏那婴儿肥的腮帮子,“你是耶梦加得,我养你这么久,就是为了拿走你的心脏。”
耶梦加得讷讷地哦了一声,然后撩开自己的衣服,露出那瘦弱的胸膛。
炽阳心头一颤,他这是心甘情愿献出心脏了?
炽阳一直等的就是这么一声答复,然而他也不知到底是为什么,此时此刻却怎么都下不去手了。
有一丝不舍,还有一丝心疼。
他轻轻一笑:“还不到时候,你记得就好。”
男孩乖巧地点点头:“好,我会记一辈子。”
……
十年后的某一天,炽阳处理完繁杂的公务后回宫殿,在大殿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人形态,白衣胜雪,身形颀长,身姿挺拔,一袭缎带般的银发用翡翠发饰整齐地束在身后,单单是背影,就足以展示出这人的高贵与优雅。
正是炽阳生前侍奉的主人,白王陛下。
炽阳愣了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白王,就在他怔住的一霎,白王已经转过身来,对上了他的视线。
“……”
气氛有点尴尬。
两人都是望着对方沉默片刻,而后相视一笑。
白王从尼德霍格那打听到了白歌的消息,但并没有立刻来找他,他一直在思考自己对白歌的感情,从六百年前失去他到如今找到他,白王终于想明白了。
炽阳如生前一般,走到白王面前,对他单膝下跪:“陛下。”
白王连忙将他扶起,“你现在是九渊领主,哪里还有跪我的道理。”
炽阳却是真诚道,“陛下是我一生的信仰所求。”
白王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对我……只有主仆的情分吗。”
炽阳有些意外地皱了眉,“陛下愿意以朋友相待,我自是甘之如饴。”
白王神色黯然了一瞬,然后转移了话题:“不请我进去坐坐?”
“呵,我真是糊涂了……”炽阳摊开手,“陛下快请进。”
坐在炽阳的宫殿里,白王只是目不斜视地看着炽阳,许久也没有作声。
炽阳被他盯得有些不适,试着找点话题,“陛下这些年……”
话还没说完,白王便打断道:“不好。”
“……”炽阳脸上保持礼貌的微笑,心里暗骂这天没法聊了!
白王的眼神忽然徒增了几分侵略性,“没了你,本王怎么可能过得好?”
炽阳心头猛地一颤,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白王没有给他预留思考的时间,忽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了炽阳的手腕,“白歌,本王对你……”
然而两人都没有料到,一个蓝发男孩突然冲了出来,用力甩开白王的手臂,紧紧地抱着炽阳的大腿。
白王:“……”
炽阳:“……”
小男孩没有解释什么,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明明是我先来的……明明是我先来的……”
明明是我先来的,你凭什么夺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