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志成很鸡贼，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吴天的脸，试图从他的微表情上，看出点端倪来，却没注意到吴天的脸始终面无表情，反而是握笔的手顿了顿，然后又丝滑地继续书写。
因为把吴天想象成了背景深厚、自身也颇具才华的豪门公子哥，所以白志成没敢再干骑脸喷唾沫的事儿。
朱永忠都能看出来的细节，白志成当然也能看出来，甚至他看出来的细节更多。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白志成绝对不想把吴天给得罪死了。
白志成也知道，自己给吴天留下的第一印象极其糟糕，玩光速变脸的把戏，只会让吴天更加看不起自己。所以他只能用充满大义凛然的鸡汤文，对吴天进行疲劳攻势。
结果自然是没用的。
白志成遗憾地一叹，知道已经彻底没机会忽悠吴天了，但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开，总觉得自己像个失败者，而且还亏得慌。
沉吟一下，白志成继续说道：“吴公子，我高兰县遭此百年一见的大劫难，父母官却跑的不见踪影，县令、县尉、县丞三位主官全都不见了，连捕快、衙役也是一个不剩，以至于现在这紧要关头，连一个够资格牵头安抚人心的都没有，全县幸存的百姓皆是人心惶惶，不知吴公子可否出面，稳定民心？”
不出所料，吴天还是继续书写，恍若未闻。
白志成马不停蹄，下一句话，便终于暴露了他的最终目的。
“父母官全都不在，白河军对灾民和百姓也是不闻不问，小人好歹也是个秀才，既然得了朝廷的功名，食君之禄，自然应该为军分忧，为高兰县百姓纾困。
可怜我高兰县百姓几十年辛苦劳作，积攒的富庶，一夜之间被那白莲教的贼人洗劫一空，死伤遍野，现在三天了，朝廷的救济还没有到，再这样下去，我高兰县幸存的百姓，只怕是要十室九空，这等惨状若是被朝廷知晓，只怕从上到下，但凡和此事沾边的官员，全都讨不了好。”
白志成说完，见吴天还是面不改色，恍若未闻，他也是真的急眼了。
妈哒，这小子也太沉得住气了吧？到底是真的家学渊源？还是天生面瘫？
搞不清楚吴天的底细，偏偏又需要拉着吴天的虎皮，现在白志成就是既不敢把吴天得罪的狠了，又不骑脸怒喷，只能憋屈地继续自说自话。
于是，咬咬牙，白志成继续说道：“大人既然不远抛头露面，不知可否让白河军暂时将一部分军粮，借给高兰百姓？待朝廷的救济粮来了以后，我保证，一定如数还给白河军。”
安静，主帐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
吴天还是专注地书写，恍若未闻，别说表情了，连眉毛都没抖一下。
这次轮到白志成服气了。
他是真想薅着吴天的衣领，大吼一句：“我们高兰县的百姓，都要饿死了，你就知道写话本，你这破话本，难不成还比高兰县幸存的数千百姓的生死存亡，还要紧急吗？”
但他不敢。
即便憋的老脸通红，白志成也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下台阶，绝不敢去手撕吴天的纸笔。
“白某人先去救助百姓，晚上，再来与吴公子分说。”白志成一鞠到底，干脆利索地转身就走。
反正晚上再来嘛，就不信磨不开吴天的嘴。
吴天也是无语，什么晚上再来分说，你丫分明就是来蹭饭、蹭住的。
整个高兰县城被烧成一片白地，死尸遍地，还有比军营更安全的地方吗！
但是吴天能不让白志成再来吗？
不可能！
这货打着高兰县百姓的旗号，也算是身负民望了，又有功名在身，别说朱永忠了，现在恐怕高兰县原来的三个父母官都闪现，也都拿他没办法。
现在但凡吴天敢说一句：你别来了……这小子就真能揪着这一句，上来碰瓷。
要不为什么军营里值班的校尉，连个屁都不敢放呢。
恐怕朱永忠一大早就跑出去巡查，甚至昨晚特地把自己的主帐让给吴天，都同时有利用吴天的目的……嘶！
吴天一拍大腿，卧槽！还真是！
我就说嘛，朱永忠好歹也是个副将，相当于子弟兵的准将了，只差一步就是正儿八经的将军了，不太可能是一个草包，怎么可能连一个少年的底都没摸清楚呢，就把自己的主帐让出来。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吴天后知后觉地拍了拍额头，后背冷汗淋漓，他再次警醒自己，真的不能小觑了古人的智慧！
古代的生产力水平低下，这是客观现实，但这不代表古人的智慧就也低下。
连朱永忠这个大字不认识几十个的半文盲，这一手放虎驱狼，玩的真溜啊……相当于是朱永忠和白志成两人，隔空在吴天的身上，交手了一次啊。
但凡吴天自己沉不住气，干了点什么，都会成为一人出手打击另外一人的契机。
这他妈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副将，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秀才的隔空交手而已！
并不是那些手握大权的朝堂大佬，以及根基深厚的皇族豪门！
要小心谨慎啊！
一定要苟下去！
苟到功名加身！名满天下的那一天！
醒悟过来以后，吴天进一步加强了不做官、不从政的原则，坚决不去朝廷里卷。混到功名加身、名满天下，就开书院，教学生，过上妻妾成群，没羞没臊的小日子。
好不容易重生一次，他可不是来古代内卷的。
那个福报，谁爱要谁要。
于是吴天又抄起毛笔，继续专注地写《梁祝》第四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光线渐暗，张有根和石勇回来了。
张有根亲自给吴天点了蜡烛，然后说起自己打听到的——白志成在高兰县的名声极好，但闹白莲以前，却也没人听说过此人。
石勇中途没回来，还不知道白志成的事情，但他也打听了高兰县有什么名人名士，却也没有白志成的名字，倒是和张有根有针对性的打听，情况吻合了。
也就是说，白志成要么是有大爱的，要么就是个野心家、投机者。
大概率是后者。
气氛有些沉闷，张有根和石勇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俩人一个是账房，一个是刚当上衙役不久，真没能力处理这样棘手的人和事。
换了胡明怀来，或许还能给出一些靠谱的建议。
但不论如何，吴天能做的，确实很少，这是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决定了的客观现实，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幸好，吴天上辈子的阅历，撑得起这个“不变”。
但这一晚，朱永忠没回来，白志成也没回来。
吴天感觉有些不妙。
白志成如果是个野心家、投机者，那他就绝对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地——就现在高兰县这个情况，肯定要回军营来过夜，蹭饭，才最安全。
但高兰县被白莲教烧杀劫掠已经过去三天了，白志成起码也来军营闹事两天了吧，之前他都没能闯进来，那他外面应该是有安全的住处的。
吴天绝不可能出去找人，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第二天一整天，白志成还是没露面。
吴天已经不去想这事儿了，反正有麻烦也是朱永忠的，他就是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小书生而已……这一天，吴天优哉游哉地把《梁祝》的第四卷写完了。
第三天中午，夏沧海亲自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