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副将就只认得几十个常用字而已,吴天那一手颜体楷书,他压根儿就欣赏不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亲兵们面前装个逼啊。
装完以后,朱副将就美滋滋的亲自安排吴天他们的住处。
肯定要住在军营里,毕竟整个高兰县城都已经是一片废墟了,然后朱副将把自己住的主帐给让了出来,亲自带着一帮亲兵打扫,那个吹毛求疵的细致程度,让已经十分熟悉朱副将的亲兵们,甚至一度错以为,朱副将其实是宫里的太监。
但这还没完,打扫完以后,朱副将又命人从库房里拿了十几套兵士们盖的干净毛毡,全铺在地上,给吴天垫脚。
一帮亲兵看的眼珠子都直了……这是部队开拔的时候,刚领的新货,本来是打算这次完事儿以后,私下里卖掉,现在这么一拆、一铺,那就不值钱了。
再加上伙房专门为这位吴公子宰杀了一头水牛,啧,太舍得了啊!大人这次是下了血本了啊!
一时三刻以后,吴天洗干净了自己,穿上一套不太合身,但却很新的青色儒衫,整个人顿时焕然一新……包括朱副将在内,在场所有的兵士们都瞪圆了眼睛。
之前吴天衣衫凌乱,又脏又破,一身恶臭,不说话的话,谁看了都会以为是个讨饭的叫花子。
但是现在,这脸白的,比大姑娘还要白净……还有这气度,亲兵们说不清楚,但就是觉得“此子绝非常人”。
还是朱副将懂得更多一些,一看吴天这走路的步态,顿时瞳孔一缩,这是官步啊。
官步,其实就是四方步的一个小变种。
四方步讲究的是一个四平八稳,而官步则更进一步,讲究的是一个堂堂正正……细说起来,两者在技术细节上,其实并没有太大差别,官步更重要的是自身的“气”和“势”。
这个“气”,是长时间养气,养出来的。
这个“势”,也是久为上位者,养出来的。
不是做久了大官的人,又或者从小熏陶培养出来的,普通人能走好四平八稳的四方步就不错了,断然是走不出来官步来的,因为实际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官步,有的是自身的“气”和“势”。
石勇走路时左右四顾,神情有些紧张,双肩立起,小碎步亦步亦趋地跟着吴天……这一看就是个侍卫。
张有根倒是走出了四方步,但是他也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吴天,全然没有自身的气势……这一看就是的长随啊。
只有吴天,昂首挺胸,不怒而威,他这一路走来,朱副将连同他身边的亲兵们,自然而然地地挺直腰杆儿肃立,略微低头,看向地面,而不是和吴天目光平视……就好像他们不配和吴天平等站立似的。
关键吴天一句话都没说,全是他们自发自动做的。
如果说前面的书法,让朱副将对吴天的身份,信了大半,现在看了吴天走路的步态,这个真宗的官步啊……朱副将顿时就对吴天的身份地位,不再有任何怀疑了。
因为他远远地见过朝廷二品大员走路,也是这个样子,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别说普通人了,就是普通的官员都绝对学不出来,因为那玩意儿纯粹是生活环境熏陶,再加上礼仪老师的指点才行。
“卑职见过吴公子!”朱副将一丝不苟地弯腰,恭敬地行礼,而且是行下级对上级的礼。
上官都这么恭敬了,下面连个品轶都没有的亲兵,自然只能更加恭敬。
“客气,这里是你的地盘,是我叨扰了……先带我去吃饭,我吃了好几天干饼子了,”吴天走进原属于朱副将的主帐,踩了踩地面,露出满意的表情,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可有表字?这里是哪支部队?”
朱副将顿时大喜,大人物肯垂询自己这个卑微小将的名字,这不就是舔到贵人高兴了吗?
“回禀吴公子,这里是白河军忠字营,卑职名叫朱永忠,表字定山……嘿,这个表字是咱们贺方奎贺将军亲自给起的。”朱副将恭敬地笑道。
“白河军啊……那是属于西军序列的吧,怎么上千里地地跑到广南郡来了?”吴天貌似随意地嘟囔了一句,随即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说道:“我想起来了,是去年调到彩南郡平叛的吧,你们是走水路来的,来回都要从广南郡走。”
朱永孝的腰杆儿顿时更弯了,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的真诚讨好了。
至于朱永孝身后的亲兵们,一个个大气儿不敢喘,眼睛死死盯着大人们的靴子,表情凝重而恭敬,没有命令绝对没有一个敢抬头的。
好家伙,对军情都这么熟悉,家里肯定是朝廷的大官吧。
眼角的余光一直瞄着大家的反应,见达到了预期,吴天才满意点头。关于白河军的调动,其实他也是听苏云清提过一嘴,却不料现在刚好派上用场了。
朱永孝还以为吴天是家学渊源,背景深厚呢,实际上……真的就只是他自己脑补而已。
很快,一大盆牛肉便被两个壮汉抬上来了。
石勇还算淡定,张有根看的眼珠子都直了……好家伙,这么一大盆牛肉,起码三分之一头牛的肉都在这了吧……这可是牛啊!
这年代,没有官府的层层报备和批准,普通人家要杀自家的牛,都是犯法的,起码一个刺配流放二百里。
张有根这辈子都没吃过几次牛肉。
但此刻,根本没有关心张有根的反应,所有人都在看着吴天。
吴天嗅了嗅,微微叹息,似乎是惋惜什么……随即抄起桌上的匕首,在软乎的麻布上擦了擦,然后精准地选中了肉质最好的那一部分,动作熟练地切下一块大小适中的肉块,丢进嘴里。
朱永孝一看吴天选肉的部位和割肉的动作,就知道吴天是个吃惯了牛肉的,眼光太毒了,手法也太熟练了。
然而朱永孝不知道的是,这其实是吴天上辈子练出来的本事。
咀嚼了一会儿,咽下牛肉,吴天淡淡地说道:“赈灾期间,以后不要杀牛了,容易犯忌讳,水牛也不要杀……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朱永孝挑起大拇指,谄媚道:“吴公子您真是,绝了,这就是水牛!听您的,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咱们这厨子,太粗鄙了,没见过大世面,也做不出什么好吃食儿,您千万海涵,军中条件简陋,实在没有办法,回头我命人走远一些,猎一些鱼鲜野味回来,再请个大厨回来……”
朱永孝絮絮叨叨地说着,而旁边,刚才已经缓过来,还算比较淡定的石勇,也惊到了……他算是吃过牛肉的次数比较多的,但也不能一口就判断出是水牛肉啊,天哥这舌头是怎么锻炼出来的?难道刘府天天吃牛肉?
至于朱永孝的亲兵们,则是心里认定了,吴天家肯定是从小就吃牛肉,一天三顿,从早到晚……要不舌头咋这么灵?
吴天的嘴角抽了抽,他的嘴,顶多就能分辨出来普通牛肉、和牛肉、合成牛肉的区别,他哪能精准地尝出来这是水牛肉啊……这波真不是他故意装逼,纯粹是歪打正着了。
感谢脑补怪。
但也正因为这一次次无声无息的细节表现,才润物细无声地打消了朱永孝的怀疑,打心眼儿里认定了吴天是豪门落难公子,甚至没准儿还是皇族姻亲呢。
朱永孝越相信,吴天就越安全。
否则,根本连朱永孝的面儿都见不到,就被底下的小旗官给杀良冒功了……这活儿,边军太熟了。
吃饱喝足,吴天不管其他,倒头就睡,先把精气神养好了,等苏云清回来,才是真正的困难开始……老苏精明能干,且深知他底细,很不好搞,说什么胡明怀没和他们在一起,很难骗过苏云清。
但吴天还没法直接跑路,因为他要是跑了,石勇一个人更没法应付……他好不容易把两个小弟带到这一步,无论如何也不能前功尽弃啊。
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老苏还没黑到要斩尽杀绝吧。
当然,最好的结果,就是夏沧海的人先到一步,那就不怕苏云清翻脸灭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