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忠一回来，吴天立马就把主帐让出来了。
刚开始的时候，吴天的确不够谨慎，朱永忠把自己的主张让给他，他就真的要了。
但那时，吴天也是迫不得已，纯属自保。
彼时的吴天，可没有夏沧海给的皇族子爵腰牌，甚至连个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全凭一张嘴。
石勇倒是自报家门了，说自己是衙役，他有腰牌，是来高兰县公干的……结果人家兵士抽刀的动作都不带停的，分分钟就要杀良冒功。
那个时候，吴天要是不表现的跋扈一点，他根本活不到夏沧海来。
所以，朱永忠试探性地让出自己的主帐，吴天能怎么办？他硬着头皮也只能占着，不敢占，就是露怯了……然后，很难说朱永忠会怎么处理他们几个。
或许也会奉为上宾，或许就会杀了冒功。
现在高兰县到处都兵荒马乱的，死个把人，真的是一点儿浪花都激不起。
更何况，在苏云清和杜碑的奏报里，吴天他们本来也都是死人。
现在嘛，夏沧海的皇族子爵腰牌给了他了，忠字营的旁边还有济字营的驻地，吴天底气十足，再然就不需要再占朱永忠的主帐，以求自保了。
毕竟还是犯忌讳的。
朱永忠暂时也顾不上吴天，几个心腹手下都是表情凝重，迫不及待要报告，显然是有重大事情发生了。
于是，当朱永忠听完手下的汇报以后，长舒一口气，拍案道：“不愧是吴公子，这般处理，再好不过……来啊，不必遮掩身份，大张旗鼓，去找那个白秀才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手下们纷纷领兵而出，朱永忠则单独把韩光磊留下来，说道：“这里只有你我兄弟二人，都是糙汉子，老韩，我有话就直说了。”
韩光磊默默点头，刚才别人就已经把夏沧海招揽他的话，当着他的面儿，报告给朱永忠了……而且，他要真想走，也必须要得到朱永忠的同意，否则他肯定走不了。
“真想走？”朱永忠问道。
“心动了。”韩光磊也不遮遮掩掩，很干脆地说道。
“夏会长许诺你什么职位？”朱永忠追问。
“没有许诺，他老人家从头到尾就只问了我一句，我甚至都不知道要去哪找他。”韩光磊苦笑着说道。
“告诉吴公子啊，让吴公子帮你找啊……老韩，别说你没看出来，这分明就是夏会长要把你的人情，留给吴公子啊。”朱永忠不敢置信地看着韩光磊。
韩光磊懵逼了一下，随即狠狠一拍额头……他居然没想到这一点，没第一时间去找吴公子表忠心，反而先跟王德闯打听上了。
老天爷，老王这会儿怕是已经笑死他了。
朱永忠看韩光磊的样子，顿时也是无语。
韩光磊虽然不是他的心腹，但也是追随他多年的老相识了，关键做事稳重，武力和能力都是一等一的，不然他也不会放着几个心腹不用，非要让韩光磊来当值星校尉——这个职位的意义，就是他不在军营的时候，由韩光磊代表他全权处理一切军务。
要是韩光磊想在西军系统里跳槽，那朱永忠肯定是不同意的。
但韩光磊跳槽到永济军，相当于是从一线重装野｜战集团，调动到内地二线、甚至是三线的驻屯军，那他就没必要拦着了。
关键是，韩光磊不可能一个人走，总要带几个心腹手下，那等于说，忠字营立马腾出了一个值星校尉、一个旅帅，以及若干个小旗官的职位，他甚至可以在上头没反应过来之前，全部安排上自己人。
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而且还能结一个善缘。
所以朱永忠立马跟韩光磊亲近起来，悉心地指点他，要如何跟吴天说话，跨系统调动军职有什么注意要点等等，都是韩光磊一个校尉旅帅，接触不到的知识盲区。
韩光磊听完，又是感激，又是感慨……全是托吴天的福啊，要不然，朱永忠可从来没跟他这么瞧得起他过。
这时，亲兵进来禀报，找到白志成的尸首了……找到了一部分。
其实是先找到一个戴着小冠的流民，这小冠是是秀才帽的一种，那灾民全身上下衣不蔽体，戴个小冠，自然扎眼。
被忠字营的兵士摁住以后，没怎么拷打，那流民就招了，然后就找到了县城城墙下的废墟中，白志成的尸首……其实也不能确定就是白志成的尸首，毕竟谁也不熟悉白志成，只能根据周围散落的纸扇、饰物来判断。
当然，这些作为证据的东西，也都被带回来了。
至于说只找回来一部分，是因为尸体上肉多的地方，已经被流民们分而食之了。
当然，有三个疑似分食了白志成的流民，也都被带回来了。
朱永忠和韩光磊都是松了口气，虽然看起来惨了点，但好歹算是找回来了，而且人确实死透了，就算有麻烦，也是一次性的。
“把那小娘子带上来，让她看一看，把那几人处死，这事就算完了。”朱永忠说道。
“副将，还是先叫吴公子来一趟吧，毕竟那小娘子还是吴公子让扣下的。”韩光磊提醒道。
朱永忠一拍大腿，连连称是，要不是吴天当时应对得力，处置果断，怕是会被那小娘子煽动一大批流民冲击军营，到时候再叠加白秀才被流民分而食之这事儿，忠字营那才叫被打一个毫无防备、措手不及。
所以，人是吴天下令扣下的，现在他们要处置，总要让吴天知情吧，这是礼貌，也是官场的规矩。
招呼都不打一个，那就是蔑视吴天了……蔑视吴天，就是蔑视夏沧海……夏沧海可是皇族。
这件事之所以让朱永忠他们如此紧张，关键就在于，白志成是有秀才功名的，是官身。
死一万个流民都无人问津，只要不是死在皇城门口，那都不是事儿……可死一个官员，那可不得了，必须要差个清楚，半点儿不能含糊。
因为帮别的官维护体面，就是帮自己维护体面。
官官相护，说的可不就是这？
人在官场混，谁能无视这一点，就等于是自绝于官场。
吴天很快被请来，听了朱永孝的打算以后，冷静说道：“朱将军，占了你的主帐几天，很不好意思，这样吧，我给您一个建议算弥补。”
朱永忠：？
韩光磊：？
吴天淡淡地说道：“白志成是秀才功名，不归军方管辖，所以他的案子，朱将军，其实你是没有权力插手的。而且您的忠字营还是客军，按理说，行事应该更加小心才是。
还有，那小娘子若是不满意您的处置，怎么办？等高兰县的地方官回来，又或者杜御史，或朝廷派来的其他上官来到高兰，那小娘子再告个状，说您这是着急杀人灭口……
请问，到时候您怎么解释军方越权处置的事？”
朱永忠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话来，脑门上已经是一层白毛汗……那是怕的。
但这还没完，吴天继续说道：“而且，那小娘子可只是白志成的未婚妻，白秀才的父母和族人，还都没出来呢。现在您要是敢对那小娘子做点什么，回头等上官来了，白秀才的父母族人反手一个状子……
我怕您这几十年从军的辛苦，一朝全部白费。”
朱永忠倒吸一口凉气，腿软的简直站不住，拉着吴天的手，哀求道：“吴公子，您说，小人我该怎么办？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办！”
韩光磊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之前朱永忠对自己面授机宜的那些冷知识……全是白费。
就他这点儿脑子，也敢跟吴天玩心眼？
做梦！
还是老老实实地表忠心吧，没有别的办法了……除非他想老死在西军忠字营。
吴天拍了拍朱永忠的肩膀，温和说道：“朱将军莫慌，您想，现在兵荒马乱，吃人的流民遍地走，那小娘子是怎么大老远跑到县城的？”
朱永忠顿时跳脚，咬牙切齿低声道：“有人指使！”
“也不一定，”吴天摇头道：“若只是对付你，还不至于搭上一个秀才的命，若是要对付还没来的上官，这招又伤不到……
所以我猜，应该是白志成真的出了意外，杀人的没准儿就是忠字营的兵士，然后目击者跑回家报信，然后那小娘子就被人带来了……
这样是不是更合理？
白秀才是有小厮长随的，我估计报信的人就是那个……所以我给朱将军的建议是，立刻内部调查，弄清楚是不是忠字营的兵士下的黑手。”
朱永忠面如死灰……他的兵动的手？
这是要他死啊！
韩光磊也是如丧考妣，因为，朱永忠那两天都不在军营，他是值星校尉，他才是第一责任人……当然，朱永忠也跑不掉就是了。
“如果不是，那自然最好，如果是，那就把人扣下来，什么也不做，好吃好喝的供着，”吴天深深地看了朱永忠一眼，继续说道：“至于说，是等上官来了再报告？还是主动奏报，等上面派人来调查，那就看朱将军自己的意思了，这个我就不建议了。”
连石勇那样自报家门的，忠字营的兵士都能毫不犹豫的抽刀，准备杀良冒功……这帮骄兵悍将，还有什么事是不敢干的？
所以吴天觉得，八成就是忠字营的兵士干的。
朱永忠痛苦地闭上眼睛。
第二个选择，他即便冒着离心的风险干了，但上面是不是放他一马，也是未知……但要选第一个做法，更遭！
须臾，朱永忠便果断下了决断：立马内查，如果是自己人干的，那就扣人，上报。
等心腹手下满脸不可置信地出去执行命令，朱永忠拉着吴天的手，叹道：“吴公子，感谢你救了我一命啊，不然，我老朱必死无疑！”
吴天见对方知理，松了口气，说道：“朱将军别怪我袖手旁观就好了。”
朱永忠理解地说道：“小人懂……这是文官系统的事，夏会长的确不适合插手，否则反而是害了我。”
韩光磊突然单膝跪下，插嘴：“吴公子，卑职以后跟您混了，请您收下我。”
朱永忠：？
能不能换个时间，换个地方？
吴天嘴角微翘，伸手扶起韩光磊，说道：“放心，你肯定没事，整个广南郡都是永济军的驻地之一，我去找王德闯出面，肯定好使。”
朱永忠：？？？
刚刚还说要我别怪你袖手旁观呢？合着韩光磊你就要出手了？公平呢？瞧不起谁呢？
朱永忠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成吨是伤害……但幸好，如果韩光磊都能没事，他肯定更没事，反正他不是第一责任人。
而韩光磊……他热泪盈眶，终于有找到靠山的感觉！
“我老韩，今后唯吴公子马首是瞻！”韩光磊激动地说道。
“别别，别这么说，你只能唯当今天子马首是瞻。”吴天赶忙纠正，绝不能落人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