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转头，古铜肤色，眉目温润，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中泪光点点，其一身白色绣青竹袍子，透出一股书生文气。
“天明，你来了。”
詹天明应了一声，坐在了章文轩的身边。这时，他才看见，孟柳的墓碑前还放了一精致的小盒，詹天明从未见过，并不知此为何物。
见詹天明盯着那小盒看，章文轩说道：“是胭脂。你不知道吧，你师父虽然平日里不用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可是我知道她心里喜欢得很。每次我送她，她都要欢喜好几天。”
詹天明眼睛一湿，道：“我师父就算不抹胭脂，也是这天底下最美的女子！”
“晁正业死了。”章文轩说道。
“叔，节哀顺变。”
詹天明知道，师父孟柳、章文轩、晁正业三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孟柳和晁正业喜武，章文轩爱文，三人皆十分的优秀，被称为“水泽三杰”。
如今，水泽三杰当中只有章文轩一人在世了。
詹天明想到孟柳骂晁正业“狗贼”的话，很想知道师父和晁正业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曾经关系那么好的两个人反目成仇。
可是孟柳故去那么多年，他都未曾问过，如今一问，怕是章文轩要有所怀疑。他既然已经答应了师父绝口不提她的事情，他便也就不再开口触章文轩的伤心事了。
“晁正业死的时候我在场。他皮肤流血发脓，最后全身溃烂，面无全非，甚至都认不出来死得人是谁。”
章文轩又给自己倒了一盅酒，顺便也给詹天明倒了一盅。
詹天明觉得今日章文轩说话有些不一样，往日里他都是喊“老晁”而并非直呼其名，难道是喝了酒的缘故？
“是我杀了他。”章文轩喝下一盅酒。
“什么？为什么？”詹天明愣住，平日里，章文轩可以说是连杀只鸡都不敢睁眼看之人。
“他说他中了蛇毒，苦苦求我，说他太痛了，受不了了，求我杀了他……”
原来是这样，詹天明以为章文轩来到孟柳的墓前喝闷酒，是心中为自己杀了晁正业而自责，便开口安慰道：“文轩叔，你不用这么自责，晁叔既然那么难受，你杀了他也算是帮他从痛苦中解脱了。”
“你跟季远，从小一起长大，你可了解他？”章文轩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詹天明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道：“我了解啊，季远为人良善，又有勇有谋，确实是个将帅之材，我要是个姑娘，准要赖着他让他做我的夫君。”
说起季远，詹天明笑嘻嘻的，两人可以说从穿开裆裤就相识，小的时候还总看彼此不顺眼，什么都要争个高下。
但直到后来有一回上战场，季远为了护着詹天明，自己差点沦为妖怪的食物。打那以后，詹天明就再也没跟季远争过什么了，而且他也确实争不过，季远无论是外貌、武艺、性格好像都比他要高一头，他也觉得无所谓，人生在世不过短短这么几十年，开心过一天就是一天，与其费尽心思地想着怎么与别人争抢，还不如多吃点好吃的。
“你很相信他？”章文轩似是话中有话。
“那当然了！对于我来说，他是那个在战场上我可以放心地将后背交给他的人。”詹天明丝毫没有犹豫，脱口而出。
“要是季远害了你呢？”
“不可能，季远不是那样的人，他为什么要害我？”说到这里，詹天明意识到章文轩似乎有所意指，脸色陡然冷了下来，“文轩叔，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是老晁害了柳儿，还骗了我十年。”章文轩看着孟柳的墓碑，语气出奇的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像是在说着素不相识之人的故事。
“他骗我说，柳儿夜里带队突袭敌军时，中了敌军的圈套，被敌军所俘。柳儿刚烈，自焚而死。而实际上，是他一刀杀了柳儿，并杀了所有目击的战虎军。”
章文轩突然冷笑一声，“我早就跟老晁说过，他心气太高，终会累及一生，可他偏偏不听。”
章文轩的语气毫无起伏，可这话听在詹天明的耳中，却像是被人当头一棒。他不是没想过两人之间可能有什么仇怨，但是他却绝对没想到是晁正业单方面地害了孟柳。
他无法想象，若是有一天自己在毫无防备之下被季远砍了一刀，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是震惊、疑问、愤恨，或者是还来不及有任何情绪，便已失去意识。
“老晁说，柳儿死去时的那个眼神，整整折磨了他十年。这下他也解脱了，就剩我还在受罪。”
“文轩叔，你……你怎么知道的？”詹天明的嘴唇都在发颤，听章文轩如此平静的语气，他难道已经早就知道了吗？
“老晁临死前什么都跟我说了，我也算是帮柳儿报仇了。”
他杀了晁正业，不止一刀。
晁正业意识到自己将死之时，便命人去请他到了府上。等他赶到晁府，晁正业已经浑身发臭，流着黑色的脓水，眼睛也因溃烂而无法睁开。
晁正业屏退了众人，将自己这十年来一直埋在心底的秘密说了出来，请求他的原谅，说自己这一辈子，独独做了这么一件错事。
“文轩，我对不起你们，我去了地府，一定会去孟柳面前请罪的。你现在，杀了我吧，给孟柳报仇，来吧！”
晁正业请求过晁家人，没有人敢杀他，即便是看他承受着撕心裂肺地疼痛。大家只是在他塌前哭，没有人敢真正的举起刀。
章文轩来了，他杀了他。
一刀又一刀，砍到他没有力气为止。
砍到最后，任他怎么砍，晁正业都是一滩黑色的脓水，他轻轻给他盖上了白布，大哭着出了晁府。
“我们三人曾经约定，要一起守护这水泽城，让水泽城中的百姓安居乐业。其实，我们什么都守护不了，自己的爱人、朋友守护不了，甚至连自己的心，都守护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