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润泽猜到时予今日会来扶摇客舍,于是他在一早便出了门。他不是很想看见时予,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心情面对他,他是要将时予视为是跟自己喜欢上同一个姑娘的男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将其看作是自己敬重的师兄?
他更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丁小寒。中秋之夜在南海边,她在天灯的另一面朗声说着“一愿丁师傅和丁晟师兄喜乐康健,二愿时予师兄早日寻得胞弟,三愿何润泽能长命百岁……”风带走了丁小寒的一部分声音,落在他耳朵中的字字句句只剩下细腻和温柔。
那一刻,他的心曾颤了又颤,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什么人许在心愿里。
他有太多的想言却不敢言,他只能在心里每天重复地对她说着,等等我,等等我。可是他现在才明白,原来从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失去了让她等的资格。
的确,不论从什么方面来看,他好像都比不过时予。若他是丁小寒,他想必也不会选择喜欢自己吧。
何润泽就那样百无聊赖地坐在石桥上,街上、桥上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他。
“啊!”
何润泽猛然觉得腿上一痛,有一只脚直直地踩在了自己的小腿上,然后走上了石桥。
“你!”何润泽心中气恼,瞪了那个踩自己的人一眼。
踩他的人是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子,其缓缓低头看着何润泽,开口说了一句“抱歉”。还未等何润泽说话,男子便又迈着步子拾阶而上。
男子的步伐十分缓慢,且行动之时身形不稳,像是一个因病卧床许久之人痊愈后首次走上街头。男子低头的时候,何润泽注意到了他的脸,其面色发黄,一双眼睛也像是失了魂一般空空洞洞,其视线在何润泽身上飘来飘去,始终没有落到何润泽的脸上。
何润泽没再跟他计较,看这男子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定也是跟他一样在因为什么事情烦心,大家心里都不好受,还是不要彼此为难了。
“你们跑不掉的,我们今天一定要打到你们求饶为止!”有两个小孩子拿着小木剑从何润泽面前跑过,而在两个小孩身后,还有两个小孩在后面追着。
“宋萧英雄,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们认输。”被追的两个小孩子跑了几步,开始双手抱拳,奶声奶气地喊着。
何润泽不禁被逗得一笑,他看得出来这几个孩子似乎在玩角色扮演的游戏。
一个小孩双手掐腰,认真想了一下,颇有气势地说,“我宋萧仁慈,今日可以饶你们一命。你们随昌族日后若再敢犯我族人,我宋萧定不轻饶。”
“不敢了,不敢了。”被追的两个小孩将手中的木剑一丢,说。
“这次换我们跑,你们追,你们想玩什么?”扮作宋萧的小孩说。
“嗯……玩赤炼蛇与何震北大战吧。我们两个扮赤炼蛇。”之前被追打到求饶的一个小孩回答。
何润泽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他一向知道在人世中会有一些小孩子模仿他爷爷,但是这几个小孩为什么要说扮“何震北”的人是逃跑的一方。
他看见四个小孩子先是两两张牙舞爪地对打了一架,随后,扮作“赤炼蛇”的小孩子表情一凶,冲“何震北”张嘴呲牙地吼了一声,然后“何震北”便仓皇逃窜。
“赤炼蛇”快跑着追了上去。
何润泽猛得从石桥上起身,他感觉自己的头像是被重物击了一下,晕晕沉沉的。他大步跟着那几个小孩而去,一颗心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何震北”很快就被“赤炼蛇”追上了,“赤炼蛇”又张开大嘴欲要吃掉他,然后“何震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乞求道:“蛇大人,求你放过我吧。我不再追你了,你给我一条生路吧。”
求你,放过我吧。
何润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的窒息,三步并两步地上前,用力抓住了那扮演“何震北”的小孩的肩膀,“谁教给你的?”
几个小孩子皆立在原地,神情惊慌。何润泽并没有厉声,而是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在扮演“何震北”的小孩子看来,眼前之人仍是透着他不能理解的可怕,他满脸恐惧地盯着何润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何润泽又问了一遍,小孩被捏得肩膀发痛,“哇”得一下哭出了声。
其他几个小孩子看扮演“何震北”的小孩哭了,本能的感到了害怕,也纷纷哭了起来。几个孩子的哭声响亮,立马就引来了众人的围观。
“这人是谁啊,怎么在欺负小孩子?”
“是啊,这么大个人了,一点也不害臊。”
在人群当中冲出来一个满脸怒容的妇人,其猛得推了何润泽的肩膀一把,“哪里来得无赖,你抓着我家小宝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你要不要脸?”
何润泽松开了小孩的肩膀,才发觉自己已被众人团团围住,小孩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躲在了妇人的身后,只歪头露出一张惊慌的小脸。
何润泽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如此骂过,一时之间其脸涨得通红,“大姐,是你家孩子先诋毁人在先。世人皆知,何震北是除掉赤炼蛇妖的大英雄,而你家孩子却要扮演何震北在赤炼蛇面前跪地求饶的样子,我只是想问问,是谁故意教给孩子们这些颠倒黑白的事情的。”
何润泽虽言之确确,但心里却一阵翻腾。因为他知道,颠倒黑白的人,不肯面对现实的人,是他自己,这些小孩子所演出来的都是事实。
即便他自己也因为这件事而感到不齿,可是,那总归是他的爷爷。他仍然对他有敬、有爱,他的爷爷厮杀半生,流了无数的血,受过无数的伤才换来的名满天下,他真的不想,让其一世的英明毁在那一句的跪地求饶上。
何润泽心中疑惑,他爷爷当年杀赤炼蛇之时发生的事情,他明明只告诉过丁小寒一人。而他又信得过丁小寒,她绝对不会将此事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