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猛的尸检结果出来的时候,牛丽就等在法医办公室外的走廊里。她一直贴门坐着,竖耳倾听,门里一有动静,她便敲门而入。正看见法医摘下手套,将一个文件夹交给坐在办公室里的文员。
牛丽抢先一步,问法医:老猛的死因是什么?法医说:小丽啊,咋这么着急......牛丽打断了法医,又问了一遍:老猛的死因是什么?法医可能是看到了牛丽眼中的焦虑和急躁,抬起保温瓶喝了口水,说:冻死的。但身上有两处割伤和一处钝器伤,分别位于脚踝和额头。牛丽又问:他到底是不是张广发案的嫌疑人?法医摇了摇头,说:应该不是,张广发案现场遗留的陌生血迹与老猛的血型不符。
听到这,牛丽稍稍松了口气,因为王非凡并没有杀死老猛,而是暴风雪杀死了老猛。但她也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之中,如果杀死张广发的凶手不是跛脚的老猛,那到底是谁?
离开了法医办公室,牛丽趴在技术科的电脑上,反复看着屏幕上那段监控录像——凶手既然踩着高跷,改变了自己原有的身型,肯定是知道监控的位置,故意为之,以误导警方的调查方向。他与8年前实施公交站无差别杀人的嫌犯如此的不同,一个运筹帷幄,另一个则莽撞且即兴。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使用了改装的射钉枪作为凶器,而在老猛死亡的现场,却并没有发现射钉枪。
如果杀死张广发的压根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呢?
牛丽突然想起了王非凡描述的冻狗子。冰天雪地,深山老林,一个孤独的赏金猎人,牛丽早有耳闻,但一直以为是个传说。王非凡言之凿凿,如果真的有一个人联手王非凡诱捕了老猛,这会不会是团伙之间的内讧或灭口呢?
王非凡年轻气盛,容易被热血涂抹的红布蒙住双眼。他愿意相信的,不一定就是真相。
想到这里,牛丽的攀登有了新的锚点——冻狗子。
虽然与身为刑警的自己毫无交集,但冻狗子追捕过众多穷凶极恶的罪犯,他一定会在公安机关内部留下记录。牛丽开始利用关系寻找接待过冻狗子的基层民警,并最终在东风街道的一个派出所找到了记录。
牛丽瞪着自行车火速赶到了目的地,到了派出所门口,甚至来不及锁车,就那么将车扔在了亮的反光的雪地上。进了门,接待牛丽的小民警说自己认识冻狗子——在东风街道的老楼尚未拆迁时,两人算是邻居。冻狗子本名马年,原本就职于东风造纸厂的保卫科,后来下岗,又应聘了护林员,一年有一半时间呆在山上,练出了一身打猎的本事。大概三年前,造纸厂家属楼拆迁出了意外,马年的老婆和女儿被砸在了一片废墟之中,不治身亡。从那时起,马年就失踪了。直到几个月后的一个凌晨,值班的小民警推开派出所的正门,看见昏暗的路灯下有两个人影,一个站着,一个跪着。站着的就是马年,跪着的是通缉犯,代号“杀手猴”。“杀手猴”满脸是血,双手被反绑,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马年说他就认识小民警,拜托他押走罪犯,代自己拿到奖金,存进他老丈人名下的存折内。小民警让马年留下个人信息,马年却坚持冒名,只留下了“冻狗子”的外号。
因为可怜孤家寡人的马年,小民警一直在帮他隐瞒真实身份,可随着他抓获的通缉犯越来越多,关于“冻狗子”的传说还是在北山县城不胫而走。直到牛丽找上门,小民警才知道马年可能涉嫌犯罪。但马年常年藏身于深山之中,任谁也不可能得知他的真实位置,查了半天,牛丽只得到了马年老丈人的地址——这是马年唯一幸存于世的亲人了。
马年的老丈人姓刘,现在身居县城郊区的平房内,深居简出,没什么交际圈子。牛丽打了个出租车,直接找到那片平房。站在已经开化的泥泞雪地上,牛丽看到在傍晚的光线下,十数个烟囱冒出炊烟。而马年老丈人的平房顶上却死气沉沉,似乎了无人烟。
牛丽敲了敲贴着褪色福字的铁皮门,说明了自己警察的身份,半晌,一声苍老的“来了”在门的另一侧响起来。牛丽听到拐杖敲击地面和桌椅的声音,过了好一会,门开了,一个双眼浑浊不清,但衣着得体的老人立在门后。
出乎牛丽的预料,老人虽然眼睛瞎了,但家中布置井井有条,并升腾着庙宇中烧香的味道。因为阴冷,老人穿的很厚,转身有些困难,牛丽赶紧扶住,却又被老人甩开。老人说:我自个儿的家,不用扶。
面对气场强大的老人,牛丽有些局促的坐在炕沿上,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并询问老人是不是知道马年现在在哪,老人笑了一下,熟练的点了颗卷烟,说:没瞎的时候我都找不着他,现在两眼一麻黑,你让我上哪找他?
牛丽相信老人的话,但又不甘心,她打算旁敲侧击,从另一个角度探查关于马年的经历,便问:当年拆迁的事故之后,马年就直接进山了吗?在走之前,他说没说过自己进山的目的是什么?
老人夹烟的手停在了靠近嘴唇的半空中,浑浊的双眼缓缓看向牛丽,问:事故?
牛丽重复:我查了当年的卷宗,您闺女和孙女在拆迁尚未结束时返回危房内取东西,遭遇危险......
老人打断了牛丽,问:你们都觉得那是事故?
牛丽不再说话,她不惜揭开老人的伤疤,就是为了试探他问话中的深意。
老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气若游丝,仿佛正在经历极速的失温。他说:我闺女,还有瓜瓜,她们正做着梦呢,就被埋在了废墟里。那是事故吗?那是强拆!
牛丽问:谁指使的?老人几乎是愤恨的呐喊了出来:谁拿的地皮就是谁指使的,张广发!
牛丽终于听到了她想听到的——因为当年的强拆,马年有着充分的作案动机。她掏出手机,想要让手下开始调查张广发当年违规强拆的事情,却看见关畅的小灵通号码出现在了手机的屏幕上。牛丽接通,听见关畅平静的说:咱家楼下安合街头儿的电线杆子上铐着王非凡他爸爸,你来给解开。牛丽一懵逼,问:那王非凡呢?关畅说:应该又进山找冻狗子了,我跟着他呢。
牛丽的火蹭就上来了,她来不及跟马年的老丈人告别,抬腿就往屋外跑,一边跑,一边吼道:你敢!电话那边却只剩下了一串挂断后的忙音。
牛丽握着手机,有些茫然的奔跑在北山县郊的街道上,她尽全力的跑,但打心里知道自己无法追上关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