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畅并不确定王非凡是否知道冻狗子的位置,但看他落下的脚步有力,走的方向笃定,便一直跟着。就在进了公园后不久,王非凡突然闪身进了树林,关畅跟丢了,立刻感到慌张,她快步上前寻找,却被从一棵松树后伸出的手捂住了嘴,拉进了一片阴影之中。
关畅开始尖叫,并看清拉住自己的是王非凡。王非凡说:别喊了,你跟着我干啥?关畅说:我要当面见见冻狗子。
王非凡松开了关畅,推了她一把,说:回家。关畅说:我不回。王非凡拔高了音量,吼:滚!关畅咬紧嘴唇,一言不发,她静立在原地,双眼中溢满了眼泪,但表情依旧冷硬,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王非凡似乎不想再管关畅,他转身,踏上猎人步道,关畅在这个时候哭出声来。
戴了这么多年的面具,终于在最接近真相的时候碎裂了。
关畅一边哭,一边面对惨痛的回忆。她对着王非凡的背影说:杀死我父母的凶手也用了射钉枪。
王非凡站住了,夜色泼墨般降临。
关畅说:我跟你说过,我也欠了债。为父母报仇就是我要还的债。无论如何,我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王非凡停滞了一会,没有再回头看关畅,开始沿着猎人步道向山上走。关畅跟上去,王非凡并没有再阻拦她。
跟着王非凡走了一个多小时,周边的景色渐渐被落满白雪的树丛覆盖。关畅问:你确定这么走能找到冻狗子?王非凡没说话,掏出一本还贴着图书馆借书标签的《北山县护林员日志》,翻开到护林员地图的那一页,递给关畅。关畅接过去,说:你挺狠啊,我还知道复印一下呢,你直接给偷出来了。王非凡说:我在这张地图上做了标记,沿着这条红线走,也许会找到冻狗子。关畅问:为什么沿着这条线就能找到他?王非凡说:冻狗子跟我聊起过他的家庭,他有老婆和女儿,都住在东风街道,好像在一场事故中死了。北山上有一处护林员木屋就建在能看见东风区的山崖边上,你看这张地图后面的护林员访谈。
关畅翻动书页,找到了书籍撰写者与护林员的谈话记录。被采访者叫做马年,因为下岗应聘了护林员,每年有大部分时间都辛苦的值守在条件艰苦的北山上。他说自己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女儿就住在北山县城的东风街道。他为了缓解思念之情,便在能俯瞰东风街道的山崖边上建造了一座护林员木屋。每当夜幕降临,他都会用望远镜去寻找自己家楼上的窗户,窗户一亮,无论身边的环境有多寒冷,马年的心里都会感到温暖。因为他知道自己最爱的人正守着暖气,衣食无忧。
王非凡说:两天前,冻狗子已经受了伤,很可能感染了破伤风。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候,你觉得他会去哪?我跟你打赌是这间能俯瞰东风街道的木屋。
关畅盯着地图上那个用红色记号笔打出的叉,自知此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她重重的合上书,抬眼去看王非凡,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对此事有多大的把握,王非凡却被逗笑了,说:你从来就不爱信任别人是吧?关畅说:我今天打算破例一次。
两人继续沿着模糊的山路向上行走,又不知走了多久,气温开始下降,关畅的呼吸变得不顺畅,鼻腔像是结了冰,直至完全闭塞,她开始用嘴大口的吸气。王非凡注意到了关畅的异样,示意她停下脚步,并找到了一处平坦的空地,捡拾枯木,撕下书页生火。
随着火苗蹿起,关畅感受到了久违的热度。她的呼吸渐渐恢复正常,并不自觉地靠近王非凡,将头凑近王非凡的肩膀。王非凡也也并未闪躲,他用树杈撩拨着火堆,低声说:你可别死在山上。关畅说:你也差点死在我手里,咱俩这次扯平了。
狼嚎声隐隐约约的响起来,关畅一激灵,抬头寻找危险来临的预兆。王非凡似乎早有准备,站起身,用火堆点燃了一根顶端沾满了汽油的火把,他拉起关畅,护在身后,然后挥动火把,映亮四周昏暗的环境。狼的身影或远或近,像是一团团黑烟,被火把驱散在树丛之间。王非凡递给关畅一把顶部带尖的木弹弓柄,说:我们不能在这里呆太久,跟在我身后继续走,被狼袭击了,就用弹弓扎它们的眼睛。
关畅被忽然而至的凶险吓住了,她在县城中保持了许久的伪装已经碎落一地,只能慌忙的点头,接过弹弓柄,用空出来的手死死攥着王非凡的衣袖,跟着火把光的指引仓皇向前。
狼蹄踏在雪地上的声音自四面八方碾压过来,关畅和王非凡开始奔跑,他俩气喘吁吁,
生冷的空气不停灌进关畅的口中,直到那个木屋突然出现,就像是某种因极致疲累和寒冷而出现的幻觉。但木屋背后闪着星点光芒的北山县城又让关畅知道这并不是幻觉,而是马年为了从远处观望妻女而建的守林人木屋。
关畅顿住脚步,突然觉得有些胆怯。她说不清自己是怕身后的狼群更多,还是怕这屋里的真相更多。她无时不刻都在准备直面杀害父母的凶手,可到了最后的关头,这么多年所积蓄的力量在瞬间就化为了乌有。
直到王非凡拉着自己,狂奔向木屋,关畅才清醒过来。她的身体重重的撞向看似轻飘飘的木质门板,眼前洞开了一个正烧着炉子的昏暗房间。门板在她身后关上,王非凡插上插销,门后开始响起接连不断的狼嚎声。
在烟囱的另一侧,有一张简陋的木床,木床斜上方是一块歪斜的窗子,此时开着,正涌入凉风。真名为马年的冻狗子就盘腿坐在窗前的床上,他背对着关畅和王非凡,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军绿色望远镜,正透过打开的窗子,看向北山下那个色彩斑斓的漩涡。
关畅一直在漩涡中寻找那个公交站台,而马年应该正在寻找那栋已经早已化作了废墟的老楼。
即便两人突然闯入,马年却并未回头,依然专注的透过望远镜看着山下的县城。王非凡走到他的身旁,问:还能看见吗?
马年看上去非常虚弱,脸色苍白如雪。他轻轻的回应:还是那个地方,只不过建了洗浴中心,老楼朝南,三楼,左数第二个窗子就是我家,现在也亮着,不知道里面是客房,还是澡堂子。
王非凡说:那还看什么?马年说:看脑子里的念想。
关畅听着王非凡与马年的对话,目光开始在这间木屋中搜寻。她之前听到牛丽说老猛死亡的现场并未找到射钉枪,自己便做出了推测——能在事后拿走射钉枪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王非凡,一个是马年。她相信王非凡没有拿走射钉枪的动机,而马年有——如果射钉枪是他的凶器的话。
果然,关畅在床边的阴影里看到了那把射钉枪。
王非凡在此时说:你到底是不是杀死张广发的凶手?马年依然专注的望着窗外,毫无血色的嘴唇张了张,吐出一个字:是。王非凡问:当年你妻女的死,是不是跟他有关系?马年说:我老婆不同意拆迁,那个小房子装满了我俩的回忆。朝南,阳光明媚的。她又在那怀了瓜瓜。可张广发弄了一群黑社会,威胁整栋楼的人都签了协议。就剩我家了,我老婆也服了软,打算再住最后一宿。没想到就在那晚,张广发找人开推土机推平了矮楼。王非凡问:三年了,你为什么才杀他?马年说:我才知道他跟这事有关系。老猛,是当年带头拆迁的混子,我从另一个通缉犯嘴里知道了他的事儿,又从他的嘴里知道了张广发的事儿。
关畅在这个时候拿起了射钉枪,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只好双手握住,慢慢将枪口划过王非凡,最终停留在马年的背影上。她开始哭泣,觉得自己回到了8年前的公交车站。她死死攥着夺去了父母性命的凶器,看弱小的自己躺在地上拼死挣扎。
关畅尽力抑制哭腔,想要拿出占领了上风的威严,还是失败了,她开始泣不成声,呼吸也再次变得不顺畅。但她终于鼓足勇气,面对马年,问出了已经困扰自己多年的问题:所以你就是当年在公交站杀人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