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他睡的不好,心率异常,就在卖完狍子回山的路上进了药店,买了速效救心丸。此时,在他栖居的山洞中,那个葫芦形状的小药瓶就放在点燃着的篝火旁边,干柴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整个场景像是在炼制什么神秘的丹药。
心率异常对于他来说并不新鲜,最初发作是在妻女离世的一周后。当时他住在县城东南边的蓝天宾馆里,在好多个夜晚里辗转反侧,濒临入睡,便浑身一抖,像是立于悬崖之上的人一脚踏空,之后便是紊乱而剧烈的心跳,让他再也无法入眠。后来,在他搬进原始森林之后,睡不着的问题才逐渐得到解决。
直到现在,悬崖再次延展回了他的脚边。
反正睡不着了,他含了一大把速效救心丸,裹紧军大衣,走出了山洞。此时是山林间的凌晨,月光清冷,雪雾弥漫。他嘴里的药粒释放出强烈的苦味,并经由他干裂肿胀的嘴唇混入冰凉的空气里。
心脏跳动的异常让他有了类似濒死的体验,他的感官因此变得敏锐,松树的味道尖利的刺进川芎的辛辣之中,这两种味道让他目眩神晕。但他依然听见了有人踩过枯黄松针的微弱声响。他眯起双眼,看向树与树之间的黑暗处,那里似乎遍布着鬼影。他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恐惧。他喊:谁?出来!树林间却在此时重归寂静,仿佛在嘲笑他正逐渐崩解的心智。
他不信那里没人,回洞里拎了一柄劈柴的斧子,放轻手脚,逆着风,沿之字形的路线朝无数漆黑的角落梭巡。速效救心丸的味道影响了他的嗅觉,但他知道自己正在接近什么,这是他引以为傲的猎人的直觉。
寂静无声中,松针碎裂的窸窣再次响起来,他扬起斧子,严阵以待,并尽力掀开眼前罩着的黑幕。心跳再次出现剧烈的波动,他的双眼酸痛,一睁一闭,眼前的树影婆娑中冒出一股惨白色的雾气,那是极冷环境中活物呼吸的迹象。
抓住你了,他想。他将手中的斧子支向前方,以防止来者前扑,同时半蹲捡起一块碎石,朝可能藏了人的暗处扔,想要惊出那个人。没想到石头扔过去,慌乱的脚步声响起来,却不像是人。
他很快判断出那是几只蹄子踏在雪地上的声音,怕是发情期的驯鹿,他赶忙后撤。借着月光,竟然看见一只行动不便的狍子窜了出来,体格不大,看似没有成年,并以头作为武器,迎着他手中的斧子冲了上来。
他认出了它。
在一周前的狩猎中,他伤了它的一条腿,并杀死了它的母亲。
他突然意识到,这只尚年幼的狍子是来复仇的。在一瞬间,他想要送它去与它的母亲团聚,但扬起斧子后,又犹豫了。他无法忽视掉这只狍子眼中模糊的愤怒。他决定放弃,但知道不能把它引向自己的山洞,不然这场复仇会永无止境,成为他野外生存的隐患。他朝着与自己巢穴相反的方向跋涉,心跳在这个时候开始变得迟缓,他漫无目的,脚步慌张琐碎,好像身后追逐他的不是一只瘸腿的小狍子,而是最强大的怪物。他的心脏在快速的行走中开始间歇性的停跳,速效救心丸的药力似乎消退了,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并因此跌下了一道浅沟。
他翻落下去,轻飘飘的落在一堆混杂着雪的枯枝败叶之上。他气喘吁吁,往上看,不断向墨蓝色天空延伸的树枝之间,有尖细的月亮和磅礴的银河。那只想要复仇的狍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似乎面露嘲笑,之后转身离开。
他就这么仰躺着,密林中距离他最近的活物渐行渐远,他再次坠入无尽的孤独之中,就在这时,他的心跳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