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后几天的地方台新闻中，王非凡不断攥住纷乱的信息，挤干其中的水分，渐渐推测出了一些北山县地产商凶杀案的细节——案件应该发生在凛冬的深夜，那座新建不久的别墅被凶手无声的潜入，被害人的太阳穴被长钉射穿。王非凡推测凶器是某种被改造过的射钉枪。而凶手在监控录像中踩着高跷的身形在警方通告里被简化成了“嫌疑人具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但在王非凡看来，凶手利用了极其有效的伪装手段，来掩盖了自身某些显而易见的身体缺陷。
王非凡翻开自己的速写本，写下了几个关键词：“踩高跷”，“改装射钉枪”，“杵大岗”，“矮子？”，“跛足？”。他思索了片刻，在“矮子？”上面画了个叉，在“跛足？”上面画了个圈。
在明确了自己调查方向的第二天，王非凡将目标锁定在了桥头站。桥头站是北山县的长途客运站，因为地处跨江大桥桥头而得名。这里也是装修散工的聚集地，他们穿着极厚的棉衣棉裤，拄着挂满了小木牌的长杆，小木牌上写着诸如“木工”、“瓦匠”、“刮大白”这样的职业技能，成群的立在瑟瑟寒风中，等着工头找上自己。北山县的人管这样的装修散工叫做“杵大岗”的，而王非凡认为地产商案的嫌疑人有很大可能就隐藏在这个群体中。
王非凡起了个大早，给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就留了一双眼睛，然后踏进生冷的空气，又被自己口中呼出的白雾包裹住。他臃肿而缓慢的往桥头站走，等到那，天刚蒙蒙亮，杵大岗的人已经站了一群，像是混战后的棋子。王非凡也往他们当中一站，仔细观察，看有谁是一瘸一拐的。可大家在寒风中站着蹲着，腿脚变得生硬，王非凡看谁都像是一瘸一拐的，观察到最后也没有得出结论。
此时一辆面包车缓缓开过来，一瘸一拐的棋子们瞬间变得敏捷起来，仿佛下棋的人已经到了对弈的关键时刻。面包车的侧门滑开，车内涌出凝滞着的烟气，一个叼着长白山的胖子探头，喊：来俩刮大白的。棋子们蜂拥而上，胖子说：俩就够，俩就够。他将离自己最近的两个人拉上面包车，车门随即要关，又再次打开，胖子扯着嗓门让嘶哑的喊声掠过人群：那个谁，那个老猛呢？让他给我找几个电工，要带证的。一个老哥接话：老猛找不着了，前几天腿病又犯了，不知道猫哪了。胖子最后抛出一句：这死瘸子，竟给我掉链子。面包车的拉门终于关紧了。
有腿病的老猛。
王非凡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他挤过人群，靠近那个接话的老哥，并掏出了自己爹私藏的一包中华，抽出一根递给老哥，装作漫不经心的问：老猛家住哪啊？老哥回过头，有些狐疑的打量了一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王非凡，接过烟，问：你谁啊？王非凡说：我是老猛的小老弟儿，刚从呼特市过来，想跟他一起干装修，也找不着他，咋整。老哥点了烟，猛吸一口，有些陶醉的半眯起双眼，说：离这不远，偏脸子羊蛋王楼上，你要能找着他，跟他说把欠我的五百块钱还了，这篮子。
偏脸子羊蛋王是北山县城最早开业的几家烧烤之一，并依靠其主打的下三路特色食材迅速打开了市场，成为了北山县想要以形补形的酒蒙子的聚集地。临近十点，气温略微回升，王非凡将紫色的围脖摘下来，站在偏脸子羊蛋王的招牌下面，嗅着某种腥膻的肉香味，抬头往上看——老哥所说的楼上，应该就是这栋六层老楼的第二层。
进楼的门洞就在门市的旁边，王非凡低头往里走，一边往二楼上，一边思考自己该如何找到老猛的家门，就算找到了，又该如何闯进去搜集线索，可还没等他想明白，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王非凡抬头，竟然看见了牛姨的脸。她正带着两个警察下楼，王非凡垫脚越过他们的肩膀，看见二楼的一扇房门敞开着，有警察进进出出。
王非凡，你在这干啥呢？牛姨问，王非凡没想到会这么巧的撞在枪口上，心里一慌，磕磕巴巴的说：我来找同学......牛姨显然并不打算善罢甘休，她盯着王非凡的双眼，问：你同学是谁？住几楼几号门？王非凡说：啊，内什么，他......
就在王非凡头脑陷入一片浆糊之时，一个凉冰冰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他来找我的。王非凡一惊，回头，就看见牛姨的女儿正从三楼往下走。牛姨同样惊讶，问：你来干啥来了？牛姨的女儿波澜不惊的回答：我来找你来了。中午午休回家，钥匙丢了，进不去家门。
如此轻描淡写的瞎话，却形成了一个逻辑上的闭环，给了自己和王非凡充足的在场理由。王非凡再次默默感叹，这女孩真不简单。他也不是笨蛋，赶紧配合，从书包里掏出那本《帷幕》，递给女孩，对牛姨说：我跟您女儿在学校图书馆认识的，我俩都爱看侦探小说，她刚打我小灵通，告诉我她在这，我来给她送书来了。
牛姨听完，一时没有发现破绽，但依然死死盯着面前这一对少男少女，半晌，她身后的警察说：牛姐，队长找咱们回局里开会了。牛姨点了点头，对王非凡说：少看这些闲书，别跟关畅学。说完，牛姨掏出一把钥匙，递给女孩，跟着警察走下楼去。
绝处逢生的王非凡长出了一口气，对一旁的女孩说：原来你叫关畅啊。女孩把《帷幕》装进自己书包，小声嘀咕：我叫什么，关你屁事。
关畅往楼下走，王非凡跟着，小心翼翼的问关畅：你真没带家钥匙？关畅白了他一眼，说：是我傻还是你傻？王非凡试探的回答：我傻？关畅不再说话，走出楼栋口，敏捷的穿梭于正午有些拥挤的人行道上。王非凡尽力跟上，像是犯了错误的华生，跟在刚发完脾气的福尔摩斯身后。
全天温度的最高点，积雪有融化的迹象。王非凡脚底打着滑，跟着关畅来到了一一四中的大门口。这个时候，王非凡才意识到自己忘记跟班主任请假了。
更糟糕的事态接踵而至——昨晚骑着自行车追逐自己的几个同班的同学正从校门内往外走，他们看到王非凡和关畅站在一起，开始不怀好意的起哄，并包围过来。有对象了啊？有人说，王非凡感到害羞和窘迫，低着头，想要快速经过众人，却被一只手抓住了书包带。着啥急啊，一上午都没上课呢，现在着急了？陪哥几个唠唠呗。
就在王非凡左右为难的时刻，关畅突然凑过来，说：你为什么要跟这些废物做朋友？
气氛一下凝滞住了，关畅却只撂下这一句话，就轻盈的离开了现场，留王非凡独自一人面对这几个气急败坏的小混混。你跟她说我们是废物？拉拽着王非凡的男孩很高大，他逼近王非凡，居高临下的质问他。王非凡说：我跟她不太熟......
有人在身后推搡王非凡，骂骂咧咧。王非凡跌倒在地，他紧紧把书包护在胸前，但转念一想，这次他们应该不是奔着自己的速写本而来的，因为拳脚已如冰雹般砸落下来，暴力在这一刻变得简单而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