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小时后,窗外都微微亮了,急救室的灯光才熄灭。
护士推着病床出来,将未醒的路南风推去病房。
江特助跟着一块走了。
“司礼。”医生摘下口罩,喊住了路司礼。
两人是大学同学,关系也不错。
“司礼,你弟弟的情况不太乐观。”
“怎么说?”
已经平安无事出了急救室,也不需要进ICU进行监护,不就是转危为安了吗?
“他身上最严重的伤是膝盖,右腿的膝盖骨基本上都碎了。”
“修养半年能够自由行走,但是一定会落下病根,以后不能太用力。”
“身上其余的外伤程度三级左右,半年内也能够完全痊愈。”
能从Funäsfjällen平安出来,受的伤没有危及性命,路司礼已经很满意,感谢上帝了。
“南风是路家最有望继承家主的人,这次之后也不需要让右腿用力。”
打架斗殴这种事,还用不到路南风自己去做。
他的腿只要能恢复成跟正常人一样行走就很好。
“我说的不乐观不是指你弟弟的右腿。”医生说,“你们路家盘踞北欧数百年,权势这么大,他就算是残废也不影响他的物质生活。”
“不乐观,指的是他的精神状况。”
得到示意,护士朝这边走来,将一份CT的片子给了医生。
医生给路司礼指了CT片中两个部分,“他有从高空跌落的经历,虽然是掉在水里,但冲击力一样在。”
“脑部这一块有阴影,有可能是冲击力产生的脑震荡,也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应激反应。”
“什么意思?”路司礼皱眉。
“临床医学上有过许多类似的病例,高度应激精神疾病发生后,有些病人大脑会产生空白。”
“心里过度憎恨的人,过度爱的人或者过度惦记的事,也许都会忘掉。”
“现在你可以想一下,你弟弟平时有没有对某些人或某些事过度关注。”
“司礼,你要做好准备,他可能会忘掉这些东西。”
这种病例就好像“食物中毒。”
任何食物少吃都没事,一旦过量,就会有副作用。
人的大脑也是这样,过度喜欢或是过度憎恨,都是极端。
在应激精神疾病产生的情况下,这些极端就会被人选择性地遗忘。
“他可能没有。”路司礼回答。
二十七年时间,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人或事能让路南风过度关注。
“医生,病人醒了。”护士跑过来说道。
“一起去看看吧。”医生朝路司礼说。
-
病房里。
路南风已经醒了。
由于膝盖有伤,男人只能靠着床头,安静修养。
他眉宇冷峻,穿着白色的病服,将那份疏离的冷漠衬托得更加明显。
路司礼进了门,“南风,你感觉身体怎么样?”
“还好。”
“你的伤得安心修养半年才能痊愈,就待在北欧养伤吧?”
路南风“嗯”了一声。
听到他的回应,路司礼眉头皱了一下。
上次在伦敦,路南风挨了路老爷子一顿鞭子,缝合伤口才两天,就连忙跑回了海城。
生怕他的小妻子等久了。
路司礼不禁回想起数分钟前在走廊上,与好友医生交谈的话。
他往前走了几步,试探道:“南风,你还记得你为什么会进Funäsfjällen吗?”
“或者说,你还记得是谁命令你进入Funäsfjällen。”
路南风掀开眼帘,微凉的目光落在路司礼脸上,“我伤的是皮肉,不是脑子。”
“……”路司礼抽了抽脸。
路南风从小就希望能得到父亲的爱,这是他心底殷切的愿望。
既然还记得是父亲对他进行责罚,那说明没忘记路老爷子是他的父亲。
路司礼想了想,又说:“阿九好像长高了不少,今年几岁了?”
“四岁。”
路南风对路承赫关爱备至,将自己没得到过的父爱,加倍地给了路承赫。
能回答他的问题。说明也没忘记路承赫。
除了路老爷子、路承赫,路司礼目前能想到的人,就只剩沈知意了。
“南风,你还记得海城路氏集团是怎么破产的吗?”
“辐射珠宝。”路南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路司礼看出了他的厌烦,抓紧时间问:“那么大的公司,怎么会混入辐射珠宝,而且那些货还得经由你签字。”
这个问题路南风没有回答。
在路司礼问出这句话后,病床上的男人陷入了沉思。
海城路氏集团怎么说也是一个上市的珠宝公司,即将要打开国际市场,怎么会破产?
而他工作谨慎细心,又怎么会签署混有辐射珠宝的货物?
思考了许久,路南风都没有得到答案。
男人伸手朝江特助招了一下,“你去查一下路氏集团辐射珠宝的事情。”
江特助怔愣了几秒钟。
他盯着路南风看了一会儿,刚打算说些什么,路司礼就开了口:“江凯,还不赶紧去办事?”
得到路司礼的眼神示意,江特助才回复路南风:“好的先生,我去查一下。”
-
走廊上。
江特助跟在路司礼后方出来。
“大少爷,先生好像不记得公司破产的原因了。”
“南风不是不记得公司破产的原因,而是不记得沈知意了。”路司礼说。
“什么?”江特助震惊。
先前能正常进行手术,消除先生产生的应激精神疾病,还是依靠太太的视频。
八个小时的治疗,如今却说先生不记得太太了?
“南风是应激条件下产生了精神障碍,医生说他会选择性地遗忘他过度关注的人或事。”
“我试了,他没有忘记父亲,也没有忘记阿九,但是忘了沈知意。”
由此可见,父亲和阿九在他心里,远没有沈知意那么重要。
如果用100来形容路南风心的容纳量,父亲也许是5,阿九也许是10,剩下的就全部是沈知意了。
“那、那这种情况能恢复吗?”
“也许能。”路司礼说,“医生说只要他身体机能不再感知到危机,全身心放松下来的时候,也许会记起来。”
“但是你也知道,生活在伦敦路家,南风这辈子都不会有全身心放松的状态。”
“如果这样的话,那先生不是就记不起太太了吗?我应该……”
“你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路司礼继续说:“沈小姐家世与路家相差太大,父亲绝不会接受她。”
“再者,南风对她情根深种,他对沈知意已经达到了一种病态的爱的程度。”
阎王要收走路南风,两只脚都踏进了地狱,沈知意一段视频一段音频就能把人拉回来。
这还不叫病态吗?
若是未来有一天,对家拿捏着沈知意,路南风是不是能甘愿去赴死或者拱手让出整个路家?
“江凯,你如果真的为南风着想,就应该知道他不能再做荒唐事了。”
“路氏集团破产很荒唐,他被人要挟自愿前往游轮更加荒唐!”
“这次能从Funäsfjällen平安出来,已经是奇迹。他再这样荒唐下去,十条命都不够他折腾。”
江特助没有回话。
他跟了先生十几年,将先生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他当然希望先生今后都不再受伤,也不再被人拿捏软肋进行要挟。
可是,这样对太太不公平。
而且江凯曾经看到过最简单最轻松的路南风,那是与沈知意交往的路南风。
是路司礼嘴里说的,全身心放松的状态。
江特助弯腰道歉:“大少爷,我不会故意让先生去想起太太。也不会听从您的话,刻意让先生不去记起太太。”
“以我个人私心来说,我更希望先生能记起太太。”
江特助直起身,注视路司礼,“先生在路家这些年过得太辛苦,是太太让他开心了几年。”
“您看见过吃冰激凌、棉花糖、巧克力、牛奶面包的先生吗?”
“您看见过坐摩天轮笑得很开心、吃生日蛋糕落了泪的先生吗?”
“先生在路家从来没享受过的一切,包括被人珍爱。太太都给了他,他享受到了。”
“所以大少爷,先生会爱上太太,我认为理所当然。”
路司礼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江特助就转身进了病房。
路司礼:“……”这些小情小爱有什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