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眼花缭乱(下)
一零九六2024-07-30 15:494,154

佳文很想告诉自己这不是倾诉的好时机。明天傍晚他就要坐飞机离开,她的倾诉要么石沉大海,要么让他徒增烦恼,可是如果不说,那些深藏着的过往像是缺水干涸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开出的花朵,全是虚幻的泡影。

周边人来车往,她还想继续,许弘成却阻止了她。坐上回家的地铁,两个人沉默一路,佳文猜不准他在想些什么,试探着凑过去,他却牵起她的手轻轻摩挲。

其实不止佳文,他心里也在百转千回。很多事情讲究追溯和反思,捋顺了因果才能通畅。结婚几个月,他自以为他们俩步调一致,很多决定都是商量完便去做,然而刚才她竟然问他会不会离开她,他才惊觉自己从未给过她确切的答案。

其实类似的问题她问过很多次,比如为什么选择和她结婚——都在传递她的不安。可是他该怎么回答?一个恋爱经验为零的人,一个习惯了被母亲推着前进而按部就班的人,跟她说“我是听我妈的话年纪到了该成家,稀里糊涂就跟你结了婚?”恐怕不是被她笑死就是把她气伤。

事实上,早在她第一次明确表达喜欢和他待在一起时,他就试图想清楚内心泛起的欢喜是自然生发,还是因为这样正好能遂母亲的意。

比起他的木讷,她的“喜欢”直白而丰富:她对着他有说不完的话,吃不完的饭,拍不完的马屁。他当然没有她所认为的那么优秀,可是她的眼神温和、真诚,像是百分百真心,让他心甘情愿相信,并努力把优秀的一面展现给她看,似乎这样才能不辜负她的期待。

他那时候已经想到,把他这样一个普通人抬得那么高,她不是有所图谋,就是生活过得很不如意,以至于要刻意放大他的优点。可是她要藏起图谋,他竟然不想戳破,而等她露出点马脚提出结婚,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在惊讶之余,感到两个齿轮滚动而正好严丝合缝般的舒爽和熨帖。

他怀疑自己不仅被母亲成功洗脑,也落入了她精心准备的圈套,于是他也有过停滞、退缩,单方面的冷战。他告诉自己不一定要遵从母亲的意愿,不一定只相一次亲就能遇到所谓的真爱。可是当她察觉他的心思,在回岚城的那天跟他提分手,他立即赶去了高铁站。

也是拽住她胳膊的瞬间,他才知道自己的挽留跟母亲的意愿没关系,跟她是不是图钱耍手段也没关系,他只是抓住了一点想被她继续哄着又不肯开口要的自尊,一点陌生的,被人在乎和珍重的恋爱感觉。

他喜欢她,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初见的好奇,还是之后的排斥,是偷摸观察她和想见她的一次又一次,还是情不自禁地被她牵着鼻子走的一次又一次?

地铁进站开门,车厢里一时间挤进很多乘客。佳文抬头看他,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许弘成……”

许弘成没有说话,松开她的手,搂了她的肩膀入怀。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不知怎么,佳文比刚才更难受。

“你要跟我说一声。”她靠着他,“如果你接受不了真实的我,一定要跟我说一声再推开我。”

“别犯傻。”许弘成将她搂得更紧,感到挫败的同时又不免心疼。很快,他想到了那张被她戏称为“入股凭证”的银行卡——如果他给不了她足够的安全感,那给她钱,会让她安心一点吗?

书房里灯光明亮。佳文靠着书桌,低头看许弘成,他有一张干净而英俊的脸,因为沉默而显得严肃,但并不让她感到畏惧。

“为什么给我。”

他看她握着银行卡的纤细的手指:“这里面有几十万,都是爸妈给的,你可以任意处置。”他又递给她一张,“这是我的工资卡,也归你管,目前我手头的现金就这些。”

佳文难过地看着他:“一般来说,清算财产是分道扬镳的最后一步。”

“要是分道扬镳,那我应该和你抢,而不是把它们给你。”

佳文摇头递还:“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说嫁给我就是为了占便宜。”

“可我占的便宜已经够多了。”

“比如。”

“我不用交房租。”

又是可笑的房租。许弘成想起她刚才的不开心:“你以前是因为穷才心情不好?钱对你来说真就那么重要?”

“当然重要。”佳文说,“有段时间我特别想发财,想到失眠的那种,因为能赚多少钱代表了一个人有多少创造价值的能力,也代表他有多少价值。所以我日复一日地工作,工资和本事却不涨,就觉得生活特别没意思,自己特别无能。”

“但你的工资不是最高,也不是最低。按你这个逻辑,赚不了钱的人就不值得尊重。”

“很势利对吧,但要在大城市待着,生存肯定是第一步。”佳文不会把财富和获得的尊重完全画等号,只是穷人的话语权的确更低,“不怕你笑话,我爸大半辈子没有收入。他年轻时是无业游民,我妈给他介绍进工厂,他没干几天就跑了,后来我妈租了店铺让他做小生意,他开了一年连房租都付不出。我妈给我爸算命,算命先生说他是富贵命,但命里不带手脚财,意思是不用付出,都靠着别人活。我妈为此气了好久,百般无奈下,请我大姨父批了烟草证,开了家烟酒专营店,就这样两个人一起做到现在。所以,别说社会上,就是小家里,收入更高的就更能做主,而我爸也因为收入的原因对我妈言听计从。”

“但我感觉他们很相爱。”许弘成说,“妈不是贪财的人。”

“对,她不贪。她要是贪,就不会因为我爸写的几首诗就吵吵着要结婚,跟我外公外婆闹翻。”

“她在争取自己的幸福。”

“可什么是幸福呢?”

“幸福就是心想事成。想要的都能得到。”

“是啊,”佳文沉默了会儿,“所以最可怜的不是得不到,而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低垂着眼,“在认识你之前,我是我们办公室唯一单身的人。我的同事都有车有房,家庭稳定,每天准时下班,回家开启另一段生活。我很羡慕,也很嫉妒,我会想,世界上有那么多男人,为什么没有一个愿意要我,愿意跟我组建一个家,这样,我就有人说话,不用常常待在出租屋里自我厌弃。可是,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它只让我越来越焦虑,越来越否定自己,我不该祈求老天赐给我一个改变的机会,而是先改变自己,再去迎接和抓住机会。”

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可恶的是,我甚至知道怎么做是对的。我知道要学习、要勤奋,要打扮自己,保持愉快的心情。可是我越知道,就越是做不到。我读书时,一放假就告诉自己做完作业再玩,但每次都拖到最后几天疯狂补……”从小到大,佳文真的一点进步都没有,“你从来不会这样不自律,对吗?”

许弘成的确不会这样,但这是因为杨建萍给他定了规矩,他不遵守的代价远远超过遵守的好处:“就算不自律,你最后还是把作业完成了。”

“这只能说明我运气不错,就像我希望有个人来对我好,最后你就出现了。”

许弘成认真看她:“如果我很穷,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不会。我一开始最羡慕有钱人,但后来我发现我不是羡慕有钱人,而是羡慕快乐的人。赚钱多少只是影响了快乐的基准。”

“那你为什么又不要钱,这能让你快乐。”

“你的都给我了,你的快乐呢?”

许弘成觉得她真是一个不彻底的利己主义者:“你又开始纠结了。坦白说,我没有那么大的消费需求。我赚钱一部分是为了花,大部分是为了攒,这样,当意外来临的时候,我就有足够的底气去抵御和解决。”

“那你不能把底气给我。”

“要给,我现在最怕的意外,就是你和我分开。”

“我怎么舍得和你分开?”

“如果我失业了,变成穷光蛋了。”

“那你就在家休息。”她说,“我妈能接受我爸赚不了钱,为什么我不能。”

“妈能接受是因为她对爸有感情。”

“我对你也有。”她对上他的眼神,“你不信?”

许弘成没应声,佳文羞愧地说:“其实一开始我真不敢想你会看上我。但是聊了几次天,你都愿意倾听,对我来说已经十分珍贵。你那么有礼貌,有耐心,我猜你是不是有苦衷,或者想跟家里作对,或是要气气你的前女友,可是这些假设都被证实不成立。后来,我才知道我是贪恋和你在一起的感觉。”

许弘成不喜欢她的猜测,却喜欢贪恋这个词:“我也一样。”

“你也一样?”

“对,一样。你有多喜欢我,我就有多喜欢你。或者说,更喜欢也可以。”

佳文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好似在说怎么可能?

“你不信?”

佳文怎么敢信,怎么敢去想他会喜欢她呢?

“你不觉得婚姻比恋爱俗气很多吗?恋爱是吸引,是单纯地因为喜欢面前的这个人,而婚姻,好像是一道程序,一次运行到某个节点就要做出的选择,”她停顿几秒,“就像你、我,就像if‘姚佳文现在对你好’,那就执行‘和她结婚’,false,就‘再找下一个’……不是吗?”

“不是。”许弘成面容沉静,他的工作已经被代码填满,怎么会把感情也生搬硬套上去。他轻声叫她,“佳文,我们的婚姻没有很浪漫的开始,但并不代表它是错的。现实点说,你总是提占我便宜,实际上,我的日常开支并没有增加,相反,因为你分担了家务,我的生活质量反而提升了。而不现实地说,你用体贴和理解,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我回来看见你在,妈在,就觉得工作再累也能接受。你说我帮了你很多,你又何尝不是一直在付出。到目前为止,我从你这里得到的远比给你的更多。”

他说完,佳文眼里已经有了湿漉漉的情绪。两个人无声对望,直到佳文低头,抹了下眼睛,许弘成将她拉到他腿上坐下:“别哭。”

“我没哭。”她否认。

“那就抱着我。”

佳文照做,搂着他的脖子,慢慢把身体的重量全交给他。

许弘成搂住她的腰,啄吻她的耳廓:“别胡思乱想,我外派是为了赚钱,钱赚到了就回来。”

“嗯。”

“你在家等我,好好画画。”

“嗯。”她想到什么,“对了,我有刚画好的一幅送给你。”

她坐直,拿过桌上手机,翻出保存的图片:春天的田野里,水塘波光粼粼,庄稼长势喜人。一个年轻男人穿着黑衬衫,背着把吉他,在交织错落的开满野花的田埂上骑行。

许弘成细细地看:“这是我?”

“像吗?”

“不太像。如果是我,你要把你画在后座上。”

“那你还骑得动吗?”

“骑得动。”他吻她,“发给我。”

“好。”佳文放下手机,专心和他接吻。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面色酡红,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许弘成说,“我唱歌给你听吧。”

“好啊。”

“那把门窗关上,别扰民。”

佳文一愣,随即趴在他肩头轻笑。

一切准备就绪,佳文跑到屋门外,确认声响不会太过清晰,又乐呵呵地跑进去。

“你要唱什么?”

“可以点歌。”

她实话实说:“但我很少听摇滚。”

许弘成笑。佳文从来没见过他弹吉他的样子,被他笑意一晃,看得发痴,许弘成清澈的声音已随着音符传来:

“把青春献给身后那座辉煌的都市,

为了这个美梦,我们付出着代价。

把爱情留给我身边最真心的姑娘,”

他倾身碰了碰佳文的嘴唇,

“你陪我歌唱,你陪我流浪,陪我两败俱伤。

一直到现在,才突然明白,

我梦寐以求,是真爱和自由……”

他弹得很轻,声量也不高,唱到这,他突然停住,佳文从刚才的触感中回神,许弘成问:“好听吗?”

“好听。”

他笑,指尖微动,旋律重新流淌。不大的房间里,佳文觉得有一道光追在他身上,而这道光穿过鲜花,穿过荆棘,也将她的心照得纯净透亮。

继续阅读:21 你什么都不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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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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