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向我的眼神，第一次带了几分不舍。
“你用心头血为我疗伤，一定灵力损耗严重，我们是千年的道侣，若是没了我的庇护，你如何在仙界生存?”
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认为我是当初那个灵根薄弱的小花妖吗？
其实谢长宴不知道，神魔大战那一日，我也去了。
虽然也受了伤，但比起大多数仙子，我的伤是最轻的。
我早已经不是当年的花妖了。
谢长宴企图以这种法子留住我，自然是不可能的。
“不用了，我不需要你的庇护。”
说完，我没有顾及他的反应，转身出了金殿。
离开往日的住处后，我开始漫无目的地在九重天上闲逛。
这里的景色百年如一日，日日看，也着实是有些厌倦了。
就当我打算离开九重天，回到自己未化神时一直待着的浮云山时，一抹淡紫色的身影拦住了我。
灵狐怒气冲冲地看着我，质问道：“你当真和尊上解除道侣关系了？真是糊涂！离开他，你一个花妖，还如何在这九重天上生活?”
“再说了，长宴尊上仙姿绰约，他为了维护仙界太平，付出了那么多，就算和璇玑神女有了不该有的纠缠，但那也是人之常情嘛！”
我对它的责怪罔若无闻，看向它的眼里毫无波澜。
“我已经不是你的主人了，以后无论你再发生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至于我的事情，你也不要来管。”
灵狐一愣，眼底慢慢浮现出讥讽之色。
“哼！我自然是不想管你的事情，尊上现在和璇玑神女在在一起，他们两个在凡间的时候就是青梅竹马，关系好的很！若是我跟着他们，自然是要比跟着你好多了。你现在离开，以后绝对会后悔！”
说完，它便迅速朝着远处跑去，只留下一片淡紫色的幻影。
我朝着它远去的方向看去，发现千里之外的九重天上，璇玑正和谢长宴站在一起。
谢长宴长袖一挥，随手撒下十万灵力，漫天星光纷飞，引得无数仙娥纷纷争抢。
做完一切，谢长宴转头看向一旁的璇玑，脸上是止不住的爱意。
二人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十分般配。
我收回视线，眼里带上凉意，忍不住嗤笑出声。
谢长宴重伤后，灵力大不如前，若不是我出力相助，恐怕时至今日，他早已经是神形俱灭了。
可现在，他竟然用我的心头血幻化出的灵力博美人一笑。
当真是愚蠢至极，令人厌恶！
……
浮云山虽比不上九重天景色宜人，但却是我的出生之地，自然亲切万分。
偶尔有前来采集花蜜的仙娥经过这里，也会和我聊聊天。
“你听说没，长宴尊上和璇玑上神好事将近啊，他们两个郎才女貌，真是相配。”
我听着叽叽喳喳不停的仙娥，默默替她将花蜜装好。
“可是长宴尊上自从神魔大战后，灵力就不如从前了，应该是受了重伤。”
“近些日子，璇玑上神还四处求药呢！”
璇玑不会找到能彻底恢复些谢长宴伤情的药物。
因为早在神魔大战后，我就四处搜寻过。
最后发现，能救他的，就只有心头血。
……
没有仙娥来的日子，我就闭关修炼。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睁开了眼睛。
外边的雨声遽然急促，像是四面八方响起的战鼓声，拼命敲打着，似乎要砸破这漆黑的夜。
这样的时间，结界怎么会有异动?
正当我打算探查一番时，却见到了一个万万没有想到的人。
璇玑神女身着淡粉色的纱衣，敲开了我的门。
为了躲避雨水，她施法为自己套了一层金光罩。
此刻，她如玉姿容若隐若现在金光后面，周身透露出拒人千里的淡漠，身上带着些雪莲花的香气，整个人宛若圣洁的月光。
“何事来找我？”
我没有过多客套，直接开口询问。
璇玑浅浅一笑，举止优雅地将金光照撤下，露出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她用余光扫了一眼我的屋舍，语气柔和道：“你便是银菱吧？我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我微微皱眉，问道：“何事相求?”
璇玑眼里透露出悲伤，开口道：“神魔大战后，长宴他有了后遗症，听说你曾经为他疗伤，不知可否再次出手相助?”
我眼底带上讥讽，冷声道：“我和谢长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是死是活，我都不在乎。”
听到这里，璇玑般迫切道：“我知道，你曾和长宴结为道侣，我也知道，之前有一些事情让你误会了，但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当真要见死不救吗？”
原来她也知道，我之前和谢长宴是道侣关系。
可是为何，还能心安理得的陪他同游人间呢？
见我不吱声，璇玑继续劝说：“银菱，你究竟是用何法子帮助长宴疗伤的？难道真的不能—”
“心头血。”
我打断她的话，对上那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神。
“我自伤仙髓，用心头血救了他一命，可惜，在我为自己疗伤的时候，他却和你在人间快活。”
璇玑脸上带上不可置信，转而一笑。
她陷入回忆一般，开口道：“我和长宴在人间时，就是青梅竹马，他未飞升时，我们就曾经约定过一起畅游各地，只不过后来，他化神了，而我们也再也没有机会完成当时的愿望。”
“同游人间之事，只是我们为了完成年少时的心愿罢了。”
我冷笑一声，直言道：“你既然来求我，为何还要回忆自己和谢长宴的事情，我对你们之间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既然你们如此情真意切，不如你就用自己的心头血救他吧。”
璇玑神色微微僵住，没了刚刚的得体从容。
我看着她这幅样子，嘲讽道：“既然舍不得自己的心头血，就不要来要求我救他！我曾经爱他，所以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可是现在，我只觉得后悔。”
说完，我摆出送客的姿态。
璇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甘心地看向我，可最终却没有说什么。
当晚，我恍惚又想起来遭遇雷劫的那个夜晚。
那一夜十分漫长痛苦，我蜷缩着身体，被一道有一道雷劫打得痛不欲生。
可是谢长宴却不在我身边。
直到最后一道天雷降下，我也没有等到他来。
只记得隔天，他的身上同样有那股清冷又沁人心脾的雪莲花香气。
……
没过多久，谢长宴也来了我的住处。
他仍是穿着那一身白衣，只不过却不如以前那般意气风发了。
若是以前，我看见他这般面容疲倦，脸色苍白，定是要心疼一番。
可是现在，我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你来做什么？难不成还在惦记我的心头血吗？”
听了这话，谢长宴急忙否认：“不，不是的。银菱，从前是我浪费了你的心头血，如今我怎么会舍得再让你受那剜心之痛?”
我冷笑一声，不欲多与他交谈，转身就要离开。
可谢长宴却追了上来，他拉住我的胳膊，语气祈求道：“银菱，我知道自己错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我皱眉挣脱开他的束缚，脸色不耐烦道：“事到如今，你觉得我们还回的去吗？谢长宴，不要再纠缠我了。”
“你喜欢璇玑，那便同她在一起好了，何必还要来找我。”
谢长宴眼神落寞，摇头道：“我们结为道侣已经千年之久了，失去你后，我才发现，我已经离不开你了，银菱，我爱的人，是你。”
这样一个清冷的人，能说出这番话来。
曾经的我听了，一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吧。
可一切都晚了。
只要我想起自己在黑暗里疗伤，痛不欲生时，我的丈夫在陪着他的白月光游山玩水，肆意人间。
我的心就会隐隐作痛。
分不清是当初的挖心之痛，还是得知自己被背叛后的失望心痛。
“我们回不去了，谢长宴，曾经的我爱你入骨，任何事情都愿意为你做。”
“你不知道，你最爱喝的茶，是我如何得来的。为了那一杯茶，我花费数日，跑遍无数个地方，作为花妖，最怕的就是寒冷，可即便如此，我也愿意去雪山之巅为你采集那浮瑶仙芝。”
“因为我爱你，看见你舒展眉头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你每次都只记得茶好喝，却不记得喝茶之前，我消失的数日是去了哪里。”
“谢长宴，我已经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了，是你亲手把我对你的爱给破灭了。”
……
谢长宴走了，他没有再来求我原谅他。
但他也没有再回到九重天。
而是在浮云山上修了一间木屋，住了下来。
我打算出一趟远门那天，碰到了灵狐。
谢长宴在这里久住，它自然也是要跟着的。
我看见它受伤的后腿，竟是与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我淡淡地扫了一眼，并没有多做停留。
灵狐的眼神黯淡下去，似乎是已经预料到我不会救它了。
可下一秒，我却去而复返，丢下一颗灵草。
“吃下它，等你的主人来救你吧。”
灵草只是止血的，并不能完全疗伤。
可灵狐眼里却满是不可思议。
“你竟然还会再救我……”
说出这句话时，灵狐语气里满是愧疚。
我没有回应，抬轿就要离开。
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苦笑。
“我原以为，璇玑神女如此心善，定会助我幻化成人形，可是没想到……她才是会看不起我的那个人。”
“我错了，对不起……”
我眼神一顿，明白了它的意思。
璇玑神女嘴里说着爱谢长宴，却不舍得将心头血喂给他疗伤。
对于灵狐，自然也没有什么感情。
都说神女爱世人，可其实，璇玑却比任何人都要凉薄。
……
其实早在我还和谢长宴在一起时，我也曾对人间有过许多幻想。
那是谢长宴出生的地方，我自然好奇。
我旁敲侧击过许多次，希望他能发现我对人间的向往。
可谢长宴却每次都只是微微一笑，然后随口道：“人间没什么好的，不过是热闹一点儿罢了。”
谢长宴是喜欢安静的人，他说出这句话，我就明白了。
他永远不会陪我一起去人间玩了。
就这样，我陪着他在九重天上，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时至今日，我再也不会这般委屈自己了。
人间如何，我定是要亲自去看一看。
我将自己幻化成凡人女子模样，一个人去了许多地方。
春去秋来，四季更迭。
我的眼前再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九重天，而是有了变化的人间。
路上，我竟然还偶遇了同来人间游玩的玄叶上仙。
难怪众仙人都说她行踪莫测，原来是来人间了。
“你为了讨要仙露，都跟着我来了人间了？”
玄叶上仙一脸不可思议，看着我的眼神里全是震惊。
我却摇摇头，开口道：“不是为了讨要仙露，我只是来人间玩，恰巧碰见你了而已。”
没错，不是为了谢长宴，是为了我自己。
玄叶上仙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拍拍我的肩膀。
“这么多年，终于有仙子懂我的快乐了，九重天有什么好，一成不变，死板至极，还有那些无时无刻不向我讨要仙露的麻烦精，真是烦死人了！”
“还是人间好玩，人间的食物可比天上美味多了。”
我被她带领着踏过人间的千山万水，路过人声喧嚣的大街小巷。
人间的万事万物，在迟了一千年后，终于出现在了我的世界里。
途径一处庙宇时，玄叶忽然就指了指里面的神像，开口问道：“你可知这里供奉的是何人？”
我看了一眼，只见庙宇破败不堪，处处蒙了一层灰。
里面的神女像安安静静地坐立着，俯瞰着前来拜见的人，眼神悲悯。
只是这神女像，似乎有些熟悉……
“这是璇玑的神像。”
我眼神有些疑惑，看向玄叶，不明所以。
“曾经她在凡间受众人崇拜，在九重天上也曾广施功德，风光无限。可是如今，却是没落了，因为她的飞升命格是偷来的。”
不等我多问，玄叶继续道：“你不在九重天上，自然不知道，那日，升仙台来了一位新飞升的上神，不同与其他人飞升时的霞光满天，这位上神却只有乌云密布，仿佛在诉说无尽恨意。”
“她自称多年前自己就有飞升的机会，可却被另一名女子顶替了，那女子就是璇玑。众仙人自然是不信，可是新飞升的上神却拿出了证据，璇玑虽然被尊称为上神，可却并无灵力傍身！”
上神竟然没有灵力，这种事情真是从未听闻。
一瞬间，我忽然记起璇玑在听见我让她将自己的心头血喂给谢长宴时，她眼神中的不甘。
原是如此。
“她自诩清高，却无灵力傍身，信奉她的凡人得不到庇护，自然就不再拥护她了，如今，这庙宇便是这般模样了。”
没想到，雨夜一别后，她竟然已经落到这般田地了。
我没有再向玄叶询问她的结局。
时过境迁，那些恩恩怨怨都与我没有关系了。
我抬头看向天边，夕阳无限好。
哪怕无人飞升，仍有漫天霞光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