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坐在楼道的椅子上,旁边还有几个正在准备的乐手,他报名比较晚,被排到最后一号。
早上胖子出来得太着急,只套了一件西服,这又是个老楼,墙上还镶着小方砖,楼道里没空调,待了一会儿,几个人都开始出汗了,胖子想了想,把西服脱下来。
“能不能帮个忙,”打扫卫生的大姨从铁门里冒出头,在一众西装革履的面试者中,一眼选中胖子,“电梯坏了,来搭把手呗。”
胖子走过去,看见楼梯口放着一桶水,随口问:“去几楼啊?”
“三楼。”大姨不好意思地答。
胖子回头看了一眼,号还没到,他二话不说提着水上楼,大姨跟他搭话:“来面试的啊。”
胖子点头,刚上到三楼,大姨赶紧把水接过去。
“你是家长吧,”大姨热情地说,“孩子学什么乐器的?”
一楼正在面试乐手的排练厅传来钢琴声,这首曲子不是莫扎特的,但是胖子认识。
“钢琴。”胖子习以为常地回答。
“钢琴好啊,钢琴好听,”大姨打开一扇楼梯旁边的小门,拿出一个工具箱,看着挺沉,“还是麻烦你,顺带手给这个拿下去呗,一楼那个铁门把手坏了,一会儿我擦完地,去找人修修。”
胖子没说什么,拿上工具箱往楼下走,走到一半,楼下的钢琴声忽然停了。
一楼排练厅里,一个男孩不太情愿地停下手,这是他第一次来乐团面试,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演奏能被提前叫停。
郑团长坐在观众席第一排,显然不太满意,他拿起桌上的简历开口问:“为什么考我们乐团?”
“因为……”男孩的双腿还有点颤抖,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们在招人。”
“不是,”郑团长笑了,“我的意思是,你的目的是什么?”
“哦,”男孩恍然大悟,“我想找个工作。”
胖子拎着工具箱,已经走到一楼,他路过铁门几步,又停下来,打开工具箱找出钳子,其实这个铁门把手就是松了,拧两下的事。
男孩走出排练厅,郑团长转头问助理:“后面还有人吗?”
“还有一个号,”助理回答,“但我刚才看,外面好像没人了。”
郑团长还是不放心,自己出去看了一眼,回来的时候跟助理点点头:“没了,外头就有个修理工。”
后面还有不少事,郑团长拿上几份资料,打算走了,临走的时候跟剩下的几个人交代:“我先走了,你们几个把材料收拾一下。”
楼道里,胖子刚拧完把手,把工具箱放在墙角,那个弹钢琴的男孩朝他走过来,看着已经在这儿绕好几圈。
“你好,”男孩穿着一身燕尾服,讲话很客气,“请问卫生间怎么走?”
“不知道,”胖子实话实说,“我也不是这儿的。”
“我刚才看你提水上去了?”男孩很惊讶,“你不是扫卫生的吗?”
“不是,哥们,你怎么说话呢,”胖子拿出自己的号码,“我跟你一样来面试的,我面钢琴。”
“面钢琴?”男孩更惊讶了,“我都结束了,已经到你了。”
看见胖子愣了一下,男孩低声嘀咕:“还来得及吗?”
胖子赶紧跑进排练厅,连西服也没穿,第一排坐着两个人,都在低头整理资料。
胖子忘了自我介绍,几步跨到台上,坐在钢琴前面就弹起来。
这首曲子先前他找时间在学校练了几次,还算熟悉,可惜越慌越乱,一上来就弹错了,而且祸不单行,左手无名指莫名开始疼,然后是小指。
两个助理面面相觑,相互感叹乐团老楼果然有水平,修理工也会弹琴。
有那么一刻,胖子觉得已经白来了,他想直接停下来,跟大家道个歉,然后潇洒地走出去。
他开始后悔,刚才不应该提水,修门,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以为那是缓解紧张的一种方法,没想到是主动落选的一种方式。
沿着连续不断的旋律,他很快找到一个答案,失败又怎么样呢,反正不是第一次,琴声来到下一段,这一段的难度更高,胖子的双手却变得愈发游刃有余。
琴声时缓时急,宛如幽灵,行走于空中,在墙壁间回荡,又迎来新生。
虽然有遗憾,总算是完成了,演奏结束,胖子呼出一口气,转头向台下看去。
一个人也没有,一片安静,桌上只有一个用旧了的保温杯。
胖子气笑了,自己吐槽一句,“现在这人,是不是应该有点基本的尊重啊,不行就不行,一声不吭都走了咋回事啊。”
他到外面拿上西服,从铁门走出去,刚好碰到下楼的大姨。
胖子抬手朝大姨打个招呼,告诉她门把已经修完了,虽然修上以后,发现没一开始想得那么简单,但现在已经能正常用了。
他自认走得很潇洒,至少大姨到最后也没看出来他是干什么的。
另一边小区楼道里,吕通已经说了半天,说得口干舌燥,还没有放弃。
“我说了这么半天,你可能还是没听进去,执着是个好事,归心似箭咱也能理解,但是你进不去,没用啊,”吕通往前凑近,“跟我回去得了,在这儿待着有啥意思。”
眼看萨摩就快睡着了,吕通突然收到徐姐的消息:快点吧!它主人说今天早点下班过来。
“喂!醒醒!”吕通把手机揣回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好歹陪你唠了这么半天,对人有点尊重啊。”
萨摩听见这句话,勉强地撑开眼皮,还是一动不动,吕通曾在档案里看过,这只萨摩刚满一岁,岁数不大,还没有经历过太多世间险恶。
“兄弟,真不好意思了,我赶时间。”吕通突然使出全身力气,把它扛了起来。
萨摩瞪大眼睛,发出一声嚎叫。
小区里遛弯儿的人都以为这小伙疯了,不知道为啥,扛着一只狗狂奔,但吕通想,这没关系,反正他们也不认识自己是谁。
吕通顶住一口气,扛着萨摩一路跑回店里,这身零件算是发挥到极致了,用他自己的老话说,这辈子没扛过这么沉的东西。
徐姐倒是很满意,她给吕通拿了瓶水,就指着外面刚开过来的小面包车说:“来,帮我卸点货。”
吕通走过去,发现这些货既不是狗粮,也不是猫砂,打开盒子一看,是各种样式的按铃。
“这玩意有什么用啊?”吕通咕哝一句,“卖这个也挣不了多少钱吧。”
“一个五百。”徐姐笃定地说。
“就这个一个五百?”吕通惊呆了,“成本也就几块钱吧,这么贵,谁买啊?”
“价格不重要,重要的是服务,”徐姐解释,“这是喂食铃,咱们可以先帮他们训练好,狗学会了,他们就觉得这东西有用了。”
“简单!”吕通一点就通,翻了翻训练手册,上面的步骤只有两步,他顿时信心满满,望着店里那几只狗,为自己下了军令状,“就这几只,我今天下午就给它们训成。”
这天傍晚胖子下了公交,走到手擀面小摊坐下,他和吕通约好在这儿吃饭。
一轮落日西沉,浮云燃起,这么好看的夕阳,胖子之前看过一次,然后工作就没了。
吕通还没来,胖子先要了一碗面,这小摊干好几年了,最早在五爱街那边卖,现在涨了几块钱,面条煮完就过水,香菜黄瓜,五样卤子和咸菜都免费,面条随便加。
胖子每次都要顶配,加上卤蛋和鸡肝,到旁边撑个板凳,折叠桌,坐下趁热吃,一碗快吃完了,吕通才过来。
“你怎么这么慢呢,”胖子头都没抬,“要按你一开始说的那个点儿算,等你快一个小时了。”
“你等一会儿再吃呗,”吕通倒不觉得自己没理,“多饿一会儿就瘦了。”
“不耽误,暂时没有减肥的打算。”胖子把底子吃完,站起来又要了一碗辣椒肉的。
夕阳越来越浓,吕通也要了一碗,坐在胖子对面。
“干得怎么样啊,”胖子边吃边问,“今天加班啊?”
“我不干了。”吕通习以为常地回答。
胖子手上一顿,抬起头,“别老说那话,这不刚干两天吗,怎么又不干了呢?那猫找着了,不是没事了吗?”
“说来话长,”吕通的语气很平静,“后来狗也跑了,我给扛回来的。”
“啊,这不也解决了吗,”胖子还是不理解,“真没戏了?不能再坚持坚持?”
“后来她让我训狗,这事其实挺简单的,”吕通吃得也很快,“一共就两步,有个喂食铃,一按铃,狗就来吃饭。”
“那怎么出事的呢?”胖子开始好奇了,不介意当一回捧哏。
“我是这么训的,”吕通认真回答,“我让那狗按一下铃,我给他一个吃的,按一下,我给一个。”
胖子没仔细听,所以没听明白:“那你的意思是,问题出在哪儿呢?”
“你咋还没听明白呢,问题出在哪,问题出在训反了呗!狗一按铃就给人家送饭,把人训成服务员了!”吕通有点急了,“本来要卖铃的,那人给店里老板打电话,说狗回家以后,咣咣地按铃啊,给他按得实在受不了,他就把那铃给扔了。”
胖子愣了一秒,终于反应过来,把他笑得够呛,吕通也没说什么,他早想到胖子会是这个反应。
吃完面,吕通开了瓶矿泉水,反问胖子:“你呢,你今天上乐团面试怎么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