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胖子睡得挺早,不到九点都开始打呼噜了,吕通在床上搭个边立着睡一宿,睡三四个小时。
第二天一早,吕通被胖子叫起来以后,困得没心情收拾了,套上西服就出门。
两个人到了剧院,发现别人早就到了,无论是后台还是台上都很热闹,试音的,看谱的,练习的,大家各自忙碌,这时候才有人递给他们一份谱子。
这时候吕通发现,他和旁边站着的剧院保安只有一个区别,就是他能看懂谱,吕通翻了翻,找到敲鼓的地方,当时就坐下了,抬眼告诉胖子:“行了,坐着吧,这活儿容易。”
排练了一上午,拉琴那几个人累得直冒汗,吕通和胖子除了敲两下鼓没干别的,都说乐团没有闲人,今天算是破例了。
吕通第一次站在台上,感觉到有点惬意,要不是演奏声太大,他都想靠着鼓睡一会儿。
终于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一群人聚在一个小饭馆里,吕通和胖子坐在角落的一桌,同桌的还有四个人,大家之前都不认识。
“齐老师上哪了?从早上到现在,怎么没见着他呢。”吃得差不多了,胖子随口问。按理说齐老师是这个临时乐团的负责人,连排练都不出现,太反常了。
“齐老师不是去接钢琴王子了吗?”对面的小提琴手接话,“你们不知道啊。”
“钢琴王子是谁啊?”吕通好奇,“上午排练来了吗?”
“人家不可能来,那是大腕,得下午正式演才登场呢,”小提琴手笑了,“你俩还不知道呢,今儿这场演出主要围绕谁啊。”
“我俩后面来的,有些事不太知道,”吕通赶紧给他倒酒,“您再给讲讲。”
“钢琴王子嘛,就是咱们学校钢琴系最有名那个,”小提琴手接着说,“这儿是他的老家,咱们这一届不是要毕业了吗,不知道哪门子的仪式感,毕业之前要在这儿搞一场演出。”
吕通转头问胖子:“真是咱们学校的?”
胖子想了想,竟然真的从记忆里找到一点线索,“好像听过有这么个人,叫王子是吧,没咋见过。”
艺术学院里头总有一些人是年少成名,基本上不在学校待着,偶尔来一趟,也是想方设法躲着,生怕惹人注意。
吕通的笑点却在另一件事上:“他真名就叫王子啊,我以为外号呢,你说什么人给孩子起名叫王子,这爸妈得多自恋。”
“听听人家这名,钢琴王子,该说不说,真是那回事啊,”吕通拍拍胖子,“他是钢琴王子你是啥,回头你也起一个,我知道了,你是钢琴胖子。”
胖子正要抬手干他的时候,手机响了,吕通战术性地掏出手机一看,语气立马变得客客气气:“唉,您说,您说……行行行,肯定没问题,您放心吧。”
“谁啊?”胖子瞄通话记录,“早不打晚不打,非这时候打。”
“齐老师,”吕通索性把手机递给胖子,“你看,你给他介绍的我,人家都特地给我打电话,有事求我呢,这就叫人缘!”
“这功夫突显你交朋好友那股劲儿了,”时间差不多了,胖子站起来,打算回去了,“还他有事求你,吹牛逼不怕把腰闪了。”
“真的,”吕通把杯里的酒喝完,“他问我们能不能敲锣,说是刚拿来一个铜锣,挺高级,今天特地叫车给拉过来的,本来以为赶不上了。”
等吕通和胖子回到剧院,往舞台上一看,一个鼓在中间,一个鼓在最左边,铜锣让他们挂在最右边了。
“什么叫乐团没有闲人啊,”胖子无语了,“你看那锣离鼓多远呢。”
胖子说着走到台上,拿起谱子一看,更绝望了,多年的跑场经验让他意识到这事根本行不通:“中间一共就这几个节拍,不能从台上走,只能是一个人敲完左边这个,下到后台,这头干到那头,从那头再上台,来得及吗?”
“反正已经这样了,”吕通随便找个椅子,又坐下了,“试试呗。”
“要敲你敲啊,你自己答应的事,跟我没关系,”胖子看吕通这反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答应的时候不弄明白,打鼓没打明白呢,你还要敲锣。”
“我敲就我敲,”吕通习惯地展现出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一个也是敲,两个也是敲。”
吕通抬起头,这时候观众已经开始陆续进场了,胖子赶紧拍他,让他站起来:“行了,马上正式演了,赶紧准备准备。”
“说得对。”吕通一下子站起来,却反其道而行之,走到观众席上。
他刚刚锁定了一个目标,来到那个绿裙子女孩面前,自信开口:“美女,麻烦你件事,一会儿帮我拍张照片呗。”
“你……是干什么的?”女孩用质疑的眼光打量吕通,他身上的演出服与此时的行为不太匹配。
“哦,我是负责这个敲锣,哦不,打鼓的,没别的意思,拍张照片回去给家里人看看,”吕通露出笑容,掏出手机,“咱们留个联系方式。”
女孩勉为其难地留下吕通的手机号,很快,所有人各就各位,吕通也回到舞台上。
胖子站在低音鼓旁,拿起鼓槌,全场暗下来,只留下一束舞台光,仿若一道从天而降的光热,落在舞台中央的那架钢琴上。
就在这时,一个人推开门,在持续的掌声中缓缓走上台,一米八几的个子,长得挺帅,很贵的发型,板正的西装,坐在钢琴前,与这架钢琴非常配套。
胖子第一次见这位钢琴王子,还想多看几眼,演奏就开始了。
随着第一个音符响起,胖子的注意力全在钢琴王子的手指上,等到该敲鼓的时候,胖子不知不觉劲使大了,鼓槌脱手飞了出去,差点砸到吕通的后脑。
还没来得及说声不好意思,吕通就得出发了。
这条赛道非常新颖,吕通迈着矫健步伐,开始上演一段不为人知的生死时速。
他从舞台左边的门冲出去,穿越整个后台,跨椅子,穿小路,一路冲刺,不知道谁在地上放半箱矿泉水,又给他绊一个马趴。
台上几个声部齐鸣,乐曲变得愈发恢弘,吕通这次连灰也来不及拍,紧赶慢赶地冲到右边,上台之后,铜锣挂得高,还有一段木梯子。
短暂的停顿之后,钢琴王子深情地低下头,琴音涅槃重生。
吕通手脚并用地爬上梯子,好死不死一脚踩空,还好左手紧紧抓住梯子,挽回一局。
本来已经摔得灰头土脸,要是再掉下去,可真是有节目了,在他身后,一众乐手正动情地演奏着,吕通吊在上面,觉得自己比他们都累,后背一直冒汗。
终于,乐曲来到高潮,腾起的白烟逐渐笼罩整个舞台。
伴着灯光变幻,吕通举起槌子,铛的一声敲响铜锣,没人注意到,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短短的几分钟好像过了一辈子。
散场的时候,吕通的手机来了好几条消息,不得不说,绿裙子女孩是个讲究人,真把照片都给吕通发过来了。
吕通特意走下台,找了个角落,充满期待地打开消息,所有的照片里,只有钢琴王子最显眼,他看了好几遍,也没找到自己,最后终于从暗光底下勉强找出来一个背影。
“谁能从这照片里看出来你,我给他磕一个得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胖子走到吕通身后,伸头一看,哈哈大笑。
“在这拍什么呢,光拍钢琴王子了吧。”吕通也忍不住吐槽。
舞台另一边,不少女孩正排队等着跟钢琴王子合影,吕通突然想到什么,对胖子提议,“要不然……咱俩也去跟钢琴王子合个影?”
胖子一看这个队伍的规模,要想照上相,至少还得排半个多小时。
“别想那么远,”胖子冷哼一声,“先想想今天晚上吃啥吧。”
晚上胖子和吕通找了一个小烧烤店,简单对付一口,正喝着呢,有个人喊了胖子一声,胖子一抬头,是齐老师。
这是吕通第一次见齐老师,马上站起来敬酒,又被齐老师给挡下来。
“别客气,别客气,”齐老师拍拍吕通的肩,“今天你表现不错啊,真不错!说实话那两边离得挺远,我跟你说的时候,还有点担心来不及呢。”
“应该的,”说不客气,哪能真不客气,吕通自己把酒喝了,“下次还有需要帮忙的,您就给我打电话。”
“确实有个小活,”齐老师神秘地说,“有个公司联系我,要做个宣传活动,在湖边演一下,相当于商演吧,要一个钢琴,一个大提琴……”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吕通赶紧接上话:“这不正合适嘛,您放心,我俩都有时间。”
齐老师满意地点点头,正事说完,寒暄两句就走了。
“啊,他还知道来不及啊,”吕通表情一变,坐下来,“我以为他不知道呢。”
“谁让你答应的,答应得倒挺快,不长记性啊,”胖子摇摇头,更无语了,“能找上咱俩,指定没啥钱,商演,说得还挺高端,就是之前转悠好几圈了,没找着合适的。”
“我觉得……说不定也是个好事啊,”吕通推断,“你想想,就咱俩演的情况下,拍个照片出来,肯定能看出来是我啊。”
胖子叹口气,“这是你第一次靠拉琴挣钱吧。”
吕通笑了笑,“也没挣着啥钱啊。”
“钱不钱还是次要的,”胖子问,“感觉怎么样?”
“我承认,我来之前是有点小火苗,那次我在街上拉琴,有个小姑娘在旁边看,当时感觉不错,她妈还给我五块钱呢,”吕通低头吃菜,“不过来了这儿之后,火苗已经被浇灭了,灭得透透的,等咱们毕业典礼完了,还是找点别的工作吧。”
这顿饭吃到后期,天已经完全黑了,胖子拉了两把塑料椅到店门口,两个人打算吹吹风,就着月色,把剩下几瓶啤酒喝完。
这时候吕通莫名地沉默,没有他以往喝多的时候,吆五喝六的劲头了,胖子坐下来,转头问他:“想什么呢?”
“他刚才夸我了,你听没听见,”吕通若有所思地回答,“我就是在想吧,那个锣,我好像敲错拍了。”
“你确实敲错拍了,”胖子露出欣慰的笑容,用眼神给了他一次肯定,“我当时就听出来了,你能反应过来这个事,我意外了,说明有几堂课你没白上。”
“不过这事吧,我也看开了,”胖子继续说,“什么对错的,这锣你能敲上已经不错了。”
没想到胖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吕通愣了一下,啥也不说了,他拿起啤酒,胖子也默契地把酒瓶举起来。
今夜云淡月明,好像一伸手就能探到天上,两个人在月光下干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