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雨势稍停,野山屿分院急诊室,终于从轮床穿梭的兵荒马乱环境里,回归了惯常的节奏。七八个因为旅游客车车祸的留观伤员暂时情形稳定,他们轮床旁连着点滴架在观察室输液,气氛舒缓下来。
李大伟忙完手头的工作,端起一杯刚沏好的热茶,坐在医院一楼屋檐下的一排藤椅上,跷起了二郎腿,手里翻看着最近研究的新鲜食谱。
这地儿是医院后院的廊檐,每天闲暇时大家都会端着杯茶或者端一杯咖啡,站在医院的露台上或者坐在大玻璃窗外的藤椅上,看着太阳慢慢落下。颇有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美感。
廊下挂着一串风铃,风一吹便响起铁马叮当脆耳的声音。医务科的高梅高女侠刚好路过,瞧着躺在藤椅上偷闲的李大伟,劈头就来了一句:“李丫霸,你咋个苍皮寡脸的啊,人家都在忙,你就歇着!就你偷奸耍滑!”
“高老大,我这可是滴水未进忙了整整一天,这才喝第一口水,你去我办公室瞧瞧,那染血的白大褂我还没洗呢!”李大伟立马叫冤起来。
肖正义手里捧着花茶,悠哉游哉地从屋子里走过来,用脚踢了踢他:“让个地儿,我也该歇歇了,这忙活了一小天,往这椅子上一趟,看着天边的晚霞跟大海的潮信,这日子美滋滋。”
李大伟闻言向里挪了挪屁股,肖正义坐在了他旁边。
高梅站在屋檐下,一起眺望海岛雨后的风景跟海浪,医院这儿的地势高,后面是土崖,崖下就是大海,每年的七八九月份,会有海豚成群结队地过来,那些野生的海豚就像是岛外的使者与表演家,几十头海豚途经这里,围绕着出海的渔船跳跃、翻腾,这种场景就像是文艺片里塑造出来的唯美。
“巴适得很啊!”肖正义撮了口热茶,问道,“对了高老大,我听说咱们分院从总院要来了两个轮值的新医生?”
“你听谁说的?就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地儿,总院的能来咱们这?”李大伟不屑地哼了声。
“梅院说的呀,他老人家亲自去总院挖的墙角,今儿早上还跟我吹嘘呢,说是其中有个医学博士毕业的,叫什么琛的,总院胸心外科年轻大夫里最厉害的,一级棒!”
李大伟听着这话挺吃惊的:“博士毕业的,还是总院胸心外科年轻大夫里最厉害的?这梅院的话也不可信,人家博士,还是总院王牌科室里最有前途的,他脑袋进水了,放着总院大好前途不要,跑到咱们这海岛医院来轮值?要是你老肖,你怎么选?”
肖正义撇了撇嘴:“那我肯定是要在总院的,别的不说,光是总院的津贴加工资就是咱们这儿的三四倍,不过去不去,我都听我们家阿珍的!她要我去我就去,她让我留下我就留下。”
“你娃儿就是个耙耳朵,啥子都听婆娘的,整天不思进取就认钱,还不允许别人思想先进喽!”高梅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人家年轻的大夫思想觉悟高,就是要服务海岛上的百姓不行!我不觉得咱们分院比总院差,起码总院的中午也没有免费的冰镇绿豆汤撒!”
肖正义一字一顿地道:“那我只能说,这两位是真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艺高人胆大!”
李大伟呵呵一笑:“我这艺也不差呀,等我研究明白这道八宝烧鸭,你们就瞧好吧,不会当厨师的大夫,他就不是个好大夫!”
“就你那厨艺?”肖正义横他一眼。
李大伟无奈叹气:“哎……不带打击人的,谁还不能有个梦想了。”
肖正义拍了拍他的肩膀:“李丫霸你要是能成为名厨,那我相信男足也不是没可能进世界杯啊!”
“哎哟,姓肖的你瞧不起谁呢!是不是侮辱我?”李大伟撸起袖子,就要跟身旁的肖正义理论理论。
高梅不理会他俩,正色道:“我可跟你们两个哈哈说清楚喽,这新人来了嘛,你们两个别给我扯把子哈,咱们分院可是三年都没有新人来轮值了,这要是给老娘吓跑了,我一定子锤死你们两个瓜兮兮的!”
“高老大你能不能整天见了谁都一定子捶死你,搞不清的还以为咱们野山屿医院是土匪窝呢!再说了,这来新人了,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肖正义立马怂了。
李大伟倒是理直气壮:“这呼吸内科就我一个医生,我巴不得来个人帮帮我呢!这新人来了,我也好享受享受生活!”
“你有啥子生活?连个正经女朋友都没有,成天就知道躲在这偷懒喝茶,茶叶不要钱撒!”高梅踢他一脚。
那边护士白倩倩跑了出来,冲着几人立马大喊了起来:“高主任你快去看看吧,俺……俺管不了那帮渔民,他们把手术室给堵了!”
“反了他们撒,他们要干啥子!当这医院是梁山伯不成,还要聚众起义喽!看我不一定子锤死他们!”高梅眉毛一横,撸起袖子就往手术室的放走。
野山屿医院的手术室门口,一场战争却已经到了控制不住的地步。
肖正义跟进来,立马缩着身子躲在护士台后,稍稍探头,就看到当地有名的渔户周八带着村里几十户渔民把手术室大门围得水泄不通,医务处的高女侠也是个暴脾气,跟这些粗黑的汉子推推搡搡,吵个不停。
可这波还未平,另一波又渐起。
走廊另一头,下午因为打架斗殴被送进来的几个当地出了名的混混,把护士长蒋小舟堵在中间,也是喧哗声四起。
为首染着五颜六色头发、文着一对花臂的高大汉子叫孙小六,在村里的逸仙小学旁开了个台球厅,整日里也是无所事事,拢了七八个初中就辍学的半大小子,靠着收保护费度日。
今儿下午跟一伙游客发生了口角动起手来,结果就闹到了野山屿医院,事情现在还没有解决。
孙小六人看着蛮横,冲着蒋小舟嚷嚷不停:“你们他妈的什么破医院,你们有没有医德,我小老弟肋骨都让人打断了一根,你们不管是吧!凭什么我们先来的,让那帮臭打鱼的先看病!”
蒋小舟脸上时刻保持微笑,耐心解释:“我已经和您说了呀,那边有个患者手臂被砸伤,很严重,必须马上进手术室,您这边不是已经让骆大夫亲自看过了,只是轻微的软骨质挫伤,不用打夹板,也不是骨折,回去静养就行!”
孙小六暴怒:“什么挫伤,就是骨折!你们他妈会不会看病,没看见我小老弟已经疼成什么样了,你识相的就按照我说的开诊断,让揍人那家伙给我们掏医药费,还给赔偿!必须赔偿我们一万……三万块,要不然这事没完!”
孙小六瞪着眼睛,凶神恶煞,作势就要抓蒋小舟白大褂的衣领。
走廊另一头的高梅立马挤出人群,冲着几人大吼起来:“搞啥子!搞啥子!你那么大声武气地搞啥子,老娘蜀道山,你要再不把手放开撒,信不信老娘一定子捶死你哦!”
高梅狠狠瞪了周遭几个混混一眼,大有神挡杀神的气魄,挡在了蒋小舟身前,孙小六谁也不怵,偏偏就害怕这个姓高的,被她推了一把,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扯着脖子喊了起来:“姓高的,你……你想干嘛,我可告诉你,现在是法治社会,你可别过来啊!打人可犯法啊!”
手术室里,渔民周八的小儿子周小闵浑身是血地躺在手术台上,左臂因为在渔船上被重物砸伤,已经血肉模糊。梅屿时戴好乳胶手套,检查了下伤口,伤口很深,骨头跟神经显然都断了。
“这伤多久了?”
骆寻看了眼时间:“上午十点出海作业时伤的,人是下午一点十分送过来的,已经近三个半小时了。”
梅屿时摸了摸周小闵胳膊的脉搏,又检查了他已经僵硬的手指:“伤口断裂面很整齐,也很干净,从片子看臂丛神经为撕脱伤,神经已经彻底断裂,失去神经知觉,细胞出现积损伤死亡,搞不好会永久性损伤,甚至落下残疾。”
骆寻皱了下眉头,虽然他已经做了处理,但送来的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咱们医院没有手足显微外科的专业医生,做不了再植手术,要不然先通过5G+AR远程急救系统,联系总院手足显微外科的医生?”
梅屿时俯下身子又观察周小闵断裂的伤口,伤口很整齐,也比较干净,头也不抬地冲着骆寻说道:“来不及了,就算通过岛岛救系统1转去浪屿总院起码也要1个小时以上,等人送到了这条胳膊也别想要了,你出去跟家属谈谈,要保住这条胳膊,就只能彻底截掉,这边把截断伤口跟神经进行包扎缝合处理,然后送去内岛上的大医院进行再植手术,只要六个小时内做上手术,这条胳膊就还有救。”
(1:岛岛救系统,一种海岛急救远程应用,实现120救护车与岛上医院无缝连接,一旦急救启动,120会派车在本岛港口等待接送病人,由港口运输船送去市内大型三甲医院进行紧急抢救。)
梅屿时说完,骆寻就转身走出了手术室。
渔民周八五十来岁,站在人群最前面,脸色难看得很,却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冲着身边的妻弟用了下眼色,一群人顿时把他包围了起来,冲着他说道:“今天你们不把我外甥的胳膊治好,你们哪个都别想从这里走出去!”
高梅听着这么蛮横不讲理的话,很是恼火:“你们想干啥子!这里是医院不是菜市场!你儿子的伤又不是我们医院造成的!”
她是恨不得拿把扫帚将这群人讲不通道理的人全都轰出去,自己也图个清静!她本就是火爆的脾气,不像蒋小舟那样不管面对什么样患者的刁难,总是能温温柔柔地赔着笑脸!而且梅老大又是个做啥子事都绵扎得很的性格,她再不强势点,医院里的人都要被人欺负死咧!
骆寻打断了高梅,望着脸色阴沉的周八,组织了下话语:“周八叔,小闵胳膊伤得很严重,神经跟血管都断了,必须马上做手术才能保住这条胳膊,但我们医院又没有手足显微科的专业医生,没人能做这个手术,要是转去内岛的医院,时间怕是来不及……”
周八嘴巴紧抿,一旁的妻弟嚷嚷起来:“姓骆的,你什么意思!我也不管你什么意思,今天我们家小闵这条胳膊必须好好地!不然我们拆了你们医院!”
骆寻思忖了下,立刻说道:“想要保住胳膊,就先把他这条胳膊彻底截掉,然后把伤口跟神经缝合包扎,再送去内岛的医院进行再植手术!只要六个小时内进行再植手术,这条胳膊就有希望保住!”
“截掉?”一群人听他这么说,顿时围了过来,周八冷眉冷眼地看着骆寻,“我儿子的胳膊没掉,你说截就给截了!截掉了要是接不上,你们医院负责他的后半辈子生活?还是你们医院能给赔偿?”
骆寻听着这话皱起了眉头,怎么聊着方案,就变成了医院的责任了,还给对方赔偿呢!
此时,医院走廊大门被推开,三阿公气喘吁吁地走进了来,就看见一群人堵住手术室门口,顿时急了:“周八家的,你们干什么!简直是无法无天!”
周八瞧见三阿公,脸上露出几分焦虑:“三阿公,小闵的胳膊伤了,这些大夫非要把小闵的胳膊截喽,这没了胳膊,小闵以后还咋出海作业!”
三阿公瞧着他心急如焚的模样,四周望了望,问道:“梅院长怎么说?”
骆寻给几人又解释了一遍:“这个手术建议就是梅院长提出来的!”
三阿公想了想,一咬牙:“就听梅院长的,截喽,然后立马送去市里的大医院手术!”
周八脸色一变,突然拔高声音:“三阿公不能截,这要是截喽,去大医院接不上,小闵这辈子就完喽!”
不等周八说话,手术室里梅屿时已经摘掉了乳胶手套走了出来,他扫了眼堵在手术室门口的渔民,那些渔民撞上他的眼神,立马都赔着笑。
周八见到梅屿时,声音都出了哭腔:“梅院长,你一定给救救我们家小闵啊,保住他这条胳膊啊!我周八谁都不信,就相信你!”
梅屿时安慰了周八几句,总算说服对方同意了截肢,立马让骆寻进了手术室进行手术。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孙小六那头带着几个大汉却把导诊台给砸了,跟李大伟对峙起来。
“你奶奶的,敢动手是吧,爷爷今天非要好好教教你做人!”李大伟顿时来了脾气,脱了白大褂甩在地上,露出一身白背心花裤衩,跟几人立马推搡起来。
肖正义看事情不好,低着腰就躲进了休息室不敢冒头。
梅屿时拉住想劝架的高梅,护在自己身后,几个小混混顿时冲着梅屿时去了,结果被他直接仗着身高优势给摔在了地上,分诊台区域不大,转眼间就鸡飞狗跳彻底乱了套。
就在两伙人都打出火气来时,野山屿派出所的警察老刘总算带着几个年轻干警姗姗来迟。
孙小六见警察来了,这才松开了李大伟,恶人先告状:“刘警官,您可给我们做主啊,这就是一个黑医院,这就是一群流氓大夫啊,他们打病人!”
李大伟下巴簇得一撮短须都被对方揪掉了不少,疼得龇牙咧嘴:“放你奶奶的屁……咱们谁是流氓!”
老刘冲着梅屿时点了点头,将身后几个手下把孙六一群人带走。孙小六很是不服,叫嚷着:“凭什么就抓我们,李大伟他们也动手了,你怎么不抓他们啊!”
梅屿时跟老刘道了几声谢谢,答应下班之后带着医生去派出所做笔录,这才拍了拍老刘的肩膀把人送走,结果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120急救车的救护人员就冲了进来,“梅院长,病人突发低氧昏厥,得插管。”
梅屿时拎着插管箱呼叫蒋小舟推着抢救车就冲进了抢救室。他一看,病人呼吸动度极弱,人也叫不醒,氧合哗哗地往下掉。
这边急诊里乱作一团,魏琛跟钱方宁拖着行李箱刚好走进野山屿医院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