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这次小妹深夜打扰,是因为有一些案子的细节,还需要审问康达。得知姐姐把他带来了这里,小妹求姐姐能卖个人情。”这几句话,顾诗筠说得不卑不亢。
纪嘉卉笑了两声:“妹妹这是说哪里话来?不过是一个死囚而已,留之也没什么用。不过……”她话锋一转,美目流盼,打量着陆羽:“我有几句话想对他说,妹妹没意见吧?”
顾诗筠看看身边的陆羽,心下迟疑,却也说道:“自然没有,姐姐请便。”说着,她让公孙修上前背出了已经昏死过去的康达。
此刻的康达,身上血迹未干,显然是又刚刚遭受了一顿毒打。
顾诗筠转身离开,临走之前,对陆羽低声说了一句:“万事小心,我在外面等你。”
“哎……”陆羽还想对她说句话,却见顾诗筠带着一众人先行离开了。
纪嘉卉盈盈笑道:“怎么,你还怕我吃了你吗?况公子,请进吧。”幽暗的灯光下,这位姿色美艳的女子身子侧到一边,轻舒玉臂,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陆羽本不想和她过多纠缠,就在今天白天的时候,纪嘉卉还想过要杀了他。但是此时他倒也没有慌张,料定纪嘉卉绝不敢乱来,于是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屋内。
只见屋子的陈设甚是华贵,很多家私都为上品且簇新,想必是曹旺德为了巴结她,特意命人新买来的。桌上摆放着七八道精美佳肴,还有两壶酒。
只是屋子内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借着桌上的那盏油灯望过去,地面上赫然有一道用血迹印出的人形,旁边的圆凳上还放着一把带血的皮鞭。
陆羽不觉心头又气又恼,眉头渐渐拧在了一起。尤其是这个女人一边行刑,一边还能享用美酒佳肴,此情此景令人不寒而栗。
纪嘉卉转身将房门关上,坐了下来,说道:“你不要误会,审案嘛,自然要用些手段啦!”
陆羽冷笑道:“想必这两招是从令尊那里学来的吧?”
纪嘉卉听罢,柳眉倒竖,但是很快又舒展开来,她说道:“陆羽,你可知你刚才那句话已经犯了大不敬之罪。只要我一句话,你不死也得掉三层皮!”
陆羽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姿色绝伦自不必说,只是这种手段令人胆寒,她长得越美,越令人惧怕。蛇蝎美人,大抵就是这样吧。
纪嘉卉拿起了酒壶,斟上了两杯酒:“坐吧。值得我给他倒酒,你是第二个。”
陆羽苦笑:“谢了,我不喝酒,有什么事就直说好了。”
“陆羽,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口咬定康达是冤枉的,案情再清楚不过了,就连他自己都承认是杀人凶手了。还有,我把他打成了那副样子他都不肯改口。”
看来,在这位纪大小姐的眼中,破案就等同于严刑拷问。他说道:“在下只是按照事实说话,私刑并不是一个妥善的办法。”
纪嘉卉站起来,手中端着一只精致的酒盅说道:“呵呵,家父乃是锦衣卫指挥使,掌管诏狱,天下刑罚没有他不知道的,无论犯人的嘴多硬,他都可以问出来。康达都承认杀人了,难道要打得他不承认吗?”
“案子现在有了些眉目,却不足为外人道。”陆羽也不看他,背着双手坚定地说道。
“你!”纪嘉卉正要动怒,却又笑了,“好,你敢这么跟我说话,胆子也算是极大了。陆羽,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这件案子就这么算了,不管康达杀不杀人,那府里的批文已经下来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刑部那边也会有答复。”
陆羽没有打断她的话,只是静静地听下去,心中却有了隐隐不详的预感。
只听纪嘉卉接着说道:“你只要按照现在的结果定案,到时候让我爹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给你一个推做做如何?正七品,不小啦,曹旺德不也只是个七品吗?以后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到时候再也不用看那个狗的眼色了。”
陆羽不解:“在下斗胆直言,纪小姐这么说似乎不是为了提拔在下,好像是在与顾小姐斗气?”
法场之上,二人的赌约被不少人看到了。陆羽不相信自己和纪嘉卉无亲无故,她会这么好心来帮自己,与其说是提拔,不如说是拉拢。
“哈哈,他们都说你聪明,果然如此,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草民,还值不得本小姐提拔。你身处最底层,怎么可能知道上面的一些事呢?陆羽,你的脑子里只有案子,却没有场二字。”
陆羽虽然不喜欢和这位纪小姐打交道,但在内心也承认她所言不错。
纪嘉卉说道:“实话告诉你,家父与顾成都算是从龙之臣,但两人不可同日而语。家父出身民间,投靠了,得蒙恩宠;但是顾成呢?陆羽,你可知那位美丽的顾小姐,他父亲的身份是怎样呢?”
陆羽说道:“顾侯爷出身行伍,乃是太祖皇帝心腹,后来侍奉革除君(建文帝)。”
“这就对啦!当初圣上靖难清君侧,那顾成竟然率军抗拒天威,在真定兵败被俘。因圣上念及他是太祖旧臣,遂重用之,爵封镇远侯。但是圣上真的会对他放心吗?”
陆羽不语,他早就料到纪嘉卉与顾诗筠面和心不和,却没有想到其中有这么一层关窍。
纪嘉卉见他缄默,得意地笑了两声:“陆羽,这可是你的大好机会,只要你能站出来说康达是凶手,再想办法举证顾成不臣,皇上龙颜大悦,必然会重用你。莫说小小的推,只怕正四品的知府你都做得!”
陆羽却干笑数声:“呵呵……纪小姐,这些也是令尊教你的吗?只怕难呀。”
“何难之有?”
“顾侯爷虽然先从太祖,后随革除。但他对也是忠心耿耿,真定兵败被俘后,协助当今太子死守北平,立下赫赫战功。若是顾侯爷怀有二心,何故现在不臣?何况太子与顾侯爷很是交好,只凭令尊的一面之词,恐怕圣上很难相信!”
纪嘉卉一愣,没想到陆羽对顾成的生平竟然如此了解。她原以为陆羽不过是一个油嘴滑舌的混子,不晓朝廷之事。
她哪里知道,陆羽小的时候便听父亲提起过这位顾侯爷。
彼时,况仲谦说道:“要说满朝文武,我最佩服的便是顾将军了。”
“爹,顾将军是谁?”
“顾将军乃是真正的大英雄,真好汉。钟儿,现在说了你也不懂,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陆羽虽然对场之事漠不关心,却一直留意着顾成的动向。只是他那时,将顾成看做了一个维系着他与父亲况仲谦思念之情的纽带。做梦也想不到,多年之后,自己竟然会认识顾侯爷的女儿。
纪嘉卉看着他,眼神渐渐变得不那么和善了:“陆羽,一句话,这件事你是干,还是不干?”言语强硬,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陆羽一拱手:“小子不过就是一个平头老百姓,恕难从命!”说罢,他转身要离开。
“陆羽!”纪嘉卉拍案而起,“你以为你今天还能走出这个房间吗?只要我说一句你轻薄于我,你就是死罪!”
陆羽却笑了:“不错,我的确是死罪,不过这样一来,外面的顾小姐定然不肯善罢甘休。纪小姐,莫非令尊已经做好准备,要和顾侯爷撕破脸了吗?”
纪嘉卉呆怔。县衙外,顾诗筠坐在了驴车上,以手支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公孙修则来回来踱着步子,双眼紧紧地盯着县衙大门。少时,他急切地说道:“小姐,要不我进去看看吧。纪嘉卉用心歹毒,我担心她对况公子不利。”
顾诗筠却微微一笑:“不妨事,陆羽那张嘴能言善辩,厉害得很,只怕纪嘉卉也应付不来。”
白慕廷在一旁很是局促,他看着月下顾诗筠那张俏丽的脸庞,心跳莫名加速,嘴巴里也觉得干了许多。他这时候听到顾诗筠这么说,于是上前说道:“对……对对,顾小姐所言……不错。陆羽伶牙俐齿,为人又机敏,一定能够化险为夷。”
顾诗筠却没有接他的话。
反倒是公孙修说道:“唉,前不久,听说在贵州有锦衣卫出没,是不是纪纲要对……”
顾诗筠平静地说道:“天下这么大,哪里还没有一两个锦衣卫?他们监视朝廷命,那也是职责所在。尤其家父镇守贵州,拥兵自重,被猜忌也是情有可原的。我爹不是说了嘛,忠心耿耿,办事公正,就不会有什么差错了。”
“话虽如此,可是,”公孙修犹疑之间又说道,“纪纲为人心狠手辣,朝中已经有多名员遇害,而皇上对他又是极其宠信。我担心他会对侯爷不利。”
顾诗筠扭头看着他:“公孙大哥,朝廷员何止千百,没必要如此担忧。”
“他……”公孙修看了看旁边的白慕廷,欲言又止。
顾诗筠笑了:“放心好了,公孙大哥,我们临行前我爹已经做好了安排。何况纪嘉卉给纪纲写了信,估计这位纪大人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为难我爹。”
“是,希望是在下多虑了。”
白慕廷虽然朝思暮想位列朝班,可是对于朝廷中员倾轧之事还不甚了解,此刻他问道:“顾小姐,纪纲纪大人即便得到圣上恩宠,也不过是三品职,为何人人自危呢?”
顾诗筠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公孙修答道:“白秀才,你以后考取了功名就知道了。这个纪纲,乃是朝中出了名的大奸大恶之人。本是草莽出身,后来靖难时从龙,登基,他竟然摇身一变成了锦衣卫指挥使。此人善于溜须拍马,打压百。革除君旧臣就不说了,当今朝中就有不少人受尽了他的苦头。”
纪纲恶名,天下皆知。但是白慕廷很不理解,他觉得为者就要造福百姓才是,他从内心仍然不愿意将纪纲想得这么坏。
公孙修却继续说道:“当朝的阳武侯薛禄,战功赫赫,也为圣上宠臣。后来有一次去道观,看中了一位小道姑。那小道姑也久慕阳武侯是为真英雄,便同意还俗追随左右。岂料,纪纲有一次去了阳武侯府,见到了这位绝色秀美的女子,竟然一时起了色心,罗织罪名将阳武侯下狱。”
白慕廷心下一惊,心想那薛禄是名扬天下的战将,也是一位侯爷,竟然会被纪纲这么轻易就关入了诏狱。
公孙修感慨说道:“可怜薛侯爷啊,被纪纲用铁瓜击顶,命都没了半条。要不是我家侯爷及几位正直的王公大臣求情,薛侯爷非得死在诏狱不可。而纪纲最后胁迫那女子嫁与了他。薛侯爷虽然最后被释放,但是从此之后再也不敢与锦衣卫为敌了。”
“公孙大哥,朝中之事,还是不要提了,当心隔墙有耳。”顾诗筠说了一句,眼神却看向了县衙大门,隐隐带着忧色。
公孙修醒觉,急忙说道:“是是是。”当下闭口不言,明朝时期,百对锦衣卫谈虎色变,他们隐藏之深,常人难以预料。公孙修心直口快,竟然忘了这些。
身为习武之人的他,此刻也感觉到后背阵阵发凉,仿佛那配着绣春刀的“隐形人”就在他背后。公孙修回头望了一眼,万籁寂静,漆黑一片。
白慕廷却看出了顾诗筠担忧陆羽,便说道:“顾小姐不必担忧,想必况兄一会儿就要出来了。”
顾诗筠却呢喃说道:“真不知道这个无赖到底有什么本事,自从来到靖安县后,经常听你们说起他来,什么精通刑狱之案……”
白慕廷一惊,没想到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就被顾诗筠了如指掌。
他躬身说道:“况兄是受他父亲熏陶,自小便对刑狱案件感兴趣,幼年时转瞬之间便破了一件失窃案,张捕头对他也是赞赏有加。”
“唉,这些我都知道了。”顾诗筠眼神也不看向白慕廷,只是盯着县衙大门,抱怨了一句,“真是的,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