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沙有袤气塞满胸,“你要血流成河,怎么不去找幽府四鬼?!”“哈哈,我原本是冲着幽府三鬼而来,谁知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司阴君瞧了怒法鬼一眼,“此程咬金大不好惹,我何必自讨没趣?”
“难道我横陆帮就好惹?”沙有袤望着二弟断臂的惨状,感同身受,咬牙切齿。
“若不是看你横陆帮的面子,看你老父沙万凋的面子,本冥君早就一剑砍了那小子的脑袋,让他满腔滚烫兽血,染红我赳赳战袍!”司阴君昂然道。
“咄——欺人太甚!”沙有袤沉声喝叱,挥动钩刺剑,直欲一战。
司阴君冷笑,“你何必装模作样?二小子右臂已残,换成左臂练剑,没个十几年功夫,成不了气候。这段时间,够你高枕无忧,安享太平。即便某天他要跟你打起来,你兄弟一人一臂,谁也不吃亏。大小子你不谢我一声就罢了,还要拔剑相向?与其有这功夫,不如早点为二小子医治。他若发生意外,可就不关我事。”
沙有啖在地上滚来滚去,厉声嚎叫:“司阴君,二爷记住你了,终有一天,二爷要将你碎尸万段!”
“哈哈哈,你记住这三个字,又有何用?”司阴君血袍惊艳,彩妆明艳,怡然自得,意气风发:
“江湖人都说幽府四鬼神秘莫测,难觅真身,岂不知我雪墨冥君,掌阳司阴,人间为雄睨冠盖,幽冥为君斥鬼神。你一个沙家二小子,乡下二楞子,也敢在此狂犬吠日?你尽管来找我,本冥君随时恭候,你若能捡到我半根毫毛,就算你赢,那时我自当捧头献上。”
沙有袤猛一跺脚,不发一语,帮二弟三五下包扎好,背起来就走,转眼拐出巷道。
“他们两个都是可怜人。”司阴君环视幽府四鬼,“你们觉得呢?”
“不,他们有钱有势,作威作福,令人羡煞。”怒法鬼答道,“在我看来,这茫茫天下,芸芸众生,就只有我这一个孤零零的可怜人。”
司阴君:“你为鬼王,纵驰横骋,何怜之有?”
“我有三位兄弟,义结金兰,同生共死,我却不能将他们救出危难与困局,你说我可怜不可怜?”怒法鬼手捧娃娃脸面具,语气委屈,可怜兮兮。
“此事容易。”司阴君忽露诡笑,令人悚然,“你将三鬼交付于我,我自有办法将他们送出城外。”
“此话当真?”怒法鬼似乎信了,“你是诚心相助,救我兄弟?”
三鬼面面相觑。
陆羽欲言又止。
“我为幽冥之主,岂能戏言?”司阴君换上庄严之相,“你我一个是冥君,一个是鬼王,因缘结识,相敬相惜,我断然不会骗到你头上。”
“说的对极,我谅你也不敢。”怒法鬼抚掌:
“不过你终归身份神秘,无迹可寻,事情过后,我该找谁酬谢?不如你现在就悄悄告诉我,你究竟是锄凶团当中的哪一位?”
“呵呵,这个说来就好玩,我乔装改名,编了个故事,混进锄凶团,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人前我是张三李四,人后我是司阴君——江湖中,两副面孔、两重身份者,大有人在,锄凶团的人都没追究,碍你何事?再说,鬼王兄你自己也同样如此,又何必要用这种套人秘密的小把戏呢?”
“哈哈,这样的奇谋妙计都被你发现,那我就只有来硬的了。”
“硬?你要怎么硬?”
“这里最硬的东西,当属这把宝剑。”怒法鬼亮出向忱的待旦剑,“刚才你们都看到了,这里最硬的男人沙家二少爷,尚且硬它不过,遇之即萎。”
司阴君目光闪烁,“你想打架?”
“对,你想不想和我打?”怒法鬼逼视他。
司阴君笑道:“你我一个冥君,一个鬼王,万一其中一个被打死,岂不是很可惜?”
怒法鬼却道:“确实很可惜,不过还有一事,今天若无结果,就会更可惜,跟它一比起来,被人打死反倒不可惜?”
“哦,世上还有什么事,比生死更重要?”
“秘密,它比生死更重要。”
“什么样的秘密?”
“只要是秘密,无论大小,无论轻重,都可以,比如身份的秘密,情感的秘密,杀人的秘密,还有这天地造化的秘密……不管哪种秘密,都值得人们付出相应的代价,去探寻,去破解。人生若无秘密和未知的吸引,那便了无生趣,即便活到两百岁,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你今天跟我来硬的,跟我以命相搏,又是为了哪一个秘密?”
“我想知道你是谁?”
“就为了这个?”
“不错。”
“是你的好奇心太强,还是我的身份太重要?”
“都不是。”
“那你还这么拼命?你到底为什么?”
“你想知道?”
“是的。”
“有多想?”
“非常想。”
“但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的秘密。”怒法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既得意,又诡秘。
“……”司阴君却无话可答。
“现在你该知道,未知的秘密,对一个人的吸引力有多大?”怒法鬼眼神依旧。
“很好!”司阴君只说两个字,却说得很用力。
怒法鬼:“很好是什么意思?”
司阴君:“很好的意思,就是我已经没话说。”
“没话说又是什么意思?”
“没话说,就代表已经被说服,搜肠刮肚也吐不出一个字了。”
“你答应了?”
“不错。”司阴君扬起手中剑,指对方。
这是他喜欢的姿势:
“让我俩硬碰硬的打一架,不够硬的那个人,就会输掉,会死去——这是他应付的代价。那么活着的那个人呢,什么是对他赢得胜利的奖赏?”
怒法鬼:“这个奖赏,当然就是死者身份的秘密。”
“我感觉我在上你的当,但还是很乐意陪你玩一场。”司阴君粉墨浓艳的面孔,忽然有些沉醉起来:
“如果能杀死当世鬼王,将他高贵而邪魅的血液,一滴不剩地放进浴池里,本冥君再身穿此袍,进入池中浸浴三日,昼夜冥思,那便是这凡尘俗世之中,最令人着魔的享受了……”
“很好!”怒法鬼同样只说两个字,同样很用力。“很好是什么意思?”司阴君睁开魔眼。
“很好的意思,就是你与其沉迷幻想,不如立即行动。比如说,像我这样——”怒法鬼的剑,刺了出去。
这一剑的速度不是太快,力道也不是太大。
但当司阴君接下这一剑,他眼中的赞许之色便闪烁不绝,“不愧是怒法鬼王!”
“如假包换!”怒法鬼连续出剑,“换了不算,还要请你吃顿饭!”
暂处守势的司阴君,立即像只仙鹤一样,身姿优美地飞舞起来。
天下高手无数,能以三尺青锋迫使他翩翩起舞的人,恐怕不会超过十个。
两人转眼已经上了屋顶。
地上的卜天裂昂着头,就像在仰望星空。
他是用剑高手,是飞剑裂天,被人公认并赋予强者之名的江湖新锐。
但此时他仰望高处,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子低微到了尘埃里。
他猛然觉得,以前那种不惜一切要以最快速度、最强力量击倒或杀死对手的练剑义旨,可能是个大大的谬误。
在他一愣神的瞬间,怒法鬼和司阴君,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
“大哥……原来大哥是想引开司阴君。”陆羽回味过来,“这个时候,他才没兴趣去管司阴君的真实身份。”
跟老三不一样,幽府四鬼的*,看重的永远是计谋。
“大哥呢,他,他就这么走了?”而老四颜润兮,才刚刚从迷幻中醒来。
他仿佛是只为情感而生,尽管他模仿*,装作最喜欢银子。
那么喜欢仰望的卜天裂,自然就是剑痴了。
“虽然他的身份是大哥,但有一天若拜他为师,也未尝不可。”他喃喃自语。
咵哒咵哒,咵哒咵哒……
马蹄敲打寂夜,回荡寒声,从巷子的那一头,逐渐逼近。
三鬼逐一转身,忐忑和悲观中,透着坚定。
大哥已经离开了,带着司阴君这个劲敌。
他已经尽力了,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接下来,要靠三鬼自己。
但生死如何,得靠运气。
因为他们自己,也已经尽力了。
一马一人,清晰出现。
马是黑马,人是黑衣人。
这个人的性格,似乎和他的衣服颜色一样,凝重而沉默。
他就那么停在三鬼身前,像神,又像雕像,又或者神的雕像。
看起来,就算这么呆着一直到天亮,他也毫无问题。
“你,请问你是掌阳君么?”陆羽小心试探着。
“我是掌阳君,雪墨冥君之一的掌阳君。”黑衣人温和,平静。
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外人才发觉其实他一切正常。
所以,也许他只是喜欢被动行事而已。
“幸会幸会。那么,请问你有何见教?”陆羽仍然很谨慎。
“我来带你们离开这里。”
掌阳君的回答,让三鬼难以置信。
今晚有很多次让人难以置信的情况,但这次无疑很美好。
不啻天籁。
“你为什么要带我们离开?”谨慎中,陆羽加了许多感激。
“我是受人之托。”
“请问受谁之托?”
“怒法鬼。”
“是大哥……果然又是大哥……”陆羽激动得直哆嗦。
掌阳君却问道:
“你们当中,哪一位是别头鬼?”
“我是,有何贵干?”颜润兮上前一步。
“把你的香囊扔掉。”掌阳君说。
“哦——”
三鬼的目光,一齐盯在那个香囊上。
刹那间,他们什么都明白了。
但是现在,他们一句话也不想说。
“我们得赶紧了。”掌阳君抬头一望。
如果他都感到紧迫,就不能再耽搁。
“掌阳君恩公,请你前面带路。”
陆羽和二鬼跟在黑马后面,他顺便又问了一句,“恩公,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像这样一个小县城,最安全的地方,自然莫过于县太爷的衙门。”掌阳君回头,似乎露出含蓄笑意,“你们说对么?”
……
这位县太爷三十多岁年纪,正等在县衙二堂。
见到掌阳君到来,他连忙迎至阶前。
为显恭敬,他略微低首,目光却偷偷扫过掌阳君的脸庞——那上面,五色粉墨,难辨真容。
掌阳君拿出一块玉佩,示其眼前。
玉佩质地温润,造型古朴,上面雕刻的图案,为一书案、一座椅、一砚台、一经籍,又有一位端丽侍女立在案旁,似正侍奉主人,然而座椅之上,空无一人——简约与雅致之中,透着一丝怪异。
“焦朗见过公子。”县太爷俯首屈腰,顿行大礼。
“焦大人客气了。”掌阳君扶住。
“下官忙于公务,久未探视贵府,不知令尊大人近来可安好?”焦朗致意尊长,将对方一行迎入屋内。
“有劳大人记挂,家父向来康健。”掌阳君道。
二人嘘寒问暖,客套一番,进入正题。
“这几位朋友,今晚遭遇歹人,境况不佳,我特来送至大人羽翼之下,望大人体恤子民,加以庇佑。”掌阳君说明来意。
焦朗深沉的目光,在三鬼身上一扫而过。
他沉吟片刻,一开口却爽快:
“好说,既是公子相托,他们三人之安危,便全由我一人担着。”
“多谢。”掌阳君目光愉悦,颇为满意,“大人公务繁忙,此处又为官衙重地,这几位朋友也不宜多加打扰,明早便会自行离去。”
“公子之友,即为下官之友,公子何必客气?明早我着意安排,必定要让几位朋友安全出城,毫发不损。”
“早听说焦大人仗义任侠,急人所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外面那些歹人行事凶狠,大人庇其所憎,还需提防万一。”
“呵呵,朝廷命官,天子门生,谅那些恶贼强人如何厉害,也不敢跨入此门。公子好意,下官铭记。”
掌阳君闻言,颔首,又说了些客套话,作别而去。
焦朗与三鬼简单聊了几句,唤出两位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