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小姐见他呆立原地,语气冰冷地说道:“怎么,本小姐刚才没有说清楚吗?行刑!”
曹旺德只觉得手脚冰凉,壮着胆子说道:“纪小姐,刚才……刚才不是说要等那家主人来吗?”
纪小姐冷笑一声:“呵呵,曹大人呀,你可知我爹平时最宠我,只要我一句话,一个人是升官还是掉脑袋,我爹他老人家都会听我的。”
曹旺德吓得急忙跪倒,心战胆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聂文星跪在了他旁边,低声说道:“大人呀,不能动。”
张赞也说:“万一那家主人来了,纪小姐推卸责任说是大人你下的行刑令,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呀!”
这其中的关窍,为官多年的曹旺德岂会看不明白?但是这位高傲的纪小姐语气强硬,似乎根本不容他拒绝。他也只好跪在地上,什么话都不敢说。
这一幕,跪在行刑台上的陆羽也看得不明所以:刚才那个壮汉说是他家主人。这么看来,这人必然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就连纪纲之女都要给他三分薄面。不止如此,这个人还知道自己身系一桩冤案,到底是什么人呢?
想到这人与官家千金有旧交,难道也是官府中人?可是除了自己的父亲,陆羽与官府中人再没有任何的瓜葛了。究竟是谁呢?
纪小姐见曹旺德胆小怕事,便高声说道:“曹大人有令,行刑!”说完,从桌上的签筒里拿出了一只红色的竹签,扔到了地上。
刽子手只好再次举起了鬼头刀,可就在这时,只听得轻微的破空之声。紧接着,刽子手一声哀嚎,双手一松,那把厚背薄刃的鬼头刀脱落,几乎是擦着陆羽的耳根掉在了地上。刀口冲下,“嗤——“的一声,刺破了行刑台的木板,刀身没过了半尺。
吓得陆羽都不由地叫了出来。
再看刽子手,倒在了地上,一只手捂住了右手的手背惨叫。
陆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环顾四周,才在地面上发现了指甲盖大的一枚小石子。记得刚才行刑台上干净得很,难道是因为这枚小石子?
这么小的一枚石子,只怕风都吹得动,是什么人救了自己?这人武功如此之高,精通暗器,这倒是与杀害万振虎的凶手如出一辙。
正在他惊疑之间,只见行刑台上跑上来了一人,正是刚才的壮汉。这壮汉二话不说,扶起了陆羽。
陆羽看看看,迷茫说道:“大哥,咱们好像不认识吧?”
而正在这时,身后的人群一阵惊呼。陆羽回头望去,只见后面有一位女子慢慢走了上来。只见这女子身姿婀娜,身穿一件杏色对襟立领缕金百蝶穿花褙子,逶迤拖地底绣油绿色缠枝纹绫裙,身披驼黄色披织锦绣团薄烟纱,披风上戴着一顶帽子,盖住了她的尖尖下巴。
陆羽好奇地打量着忽然出现在面前的这位女子,虽然只露出了半张脸,但是却能看出这位女子肤若凝脂,一点樱唇,颇有美人之姿。
正在诧异间,这女子轻启朱唇:“姐姐,为何请我来却又不等我到就急匆匆行刑呢?”她的声音酥软人心,甜如浸蜜,陆羽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美的声音。
纪小姐这时候端坐在行刑台上,微笑道:“妹妹,是当姐姐的不是了,不方便干涉曹大人。是他下令行刑的。”
那女子微微一笑,轻轻摘去了帽子,露出了一张俏丽的面庞。但见眼前这女子,年纪与陆羽仿佛,一头乌黑亮泽的秀发,头绾风流别致双环髻,云鬓插着一支碧玺挂珠长簪;肤白胜雪,双颊微微泛红;双眸明艳动人,美目流盼;鼻尖小巧精致,加之樱唇一点,尤显娇媚。
陆羽在一旁不觉看呆了,他只觉得面前这位女子颇为眼熟,却又实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只听这女子慢慢说道:“姐姐,曹大人虽然是父母官,但坐在监斩台上,可是姐姐你呀。”
纪小姐听到这话,脸颊的肌肉微微牵动着,她强笑道:“这是说哪里话来?我不过是一介女流,又哪里有资格去干涉曹大人办案呢?”
曹旺德跪在了地上,心中叫苦不迭,虽然不知道这位美艳少女是何许人物。但是能与纪纲之女互称姐妹,自然也是非富即贵。要是她也像这位纪小姐一样刁蛮强横,恐怕靖安县知县,自己也做到头儿了。
陆羽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听到这女子说了这两句话后,他突然恍然大悟:“哦——你是小……”
那女子却蓦地转过头来,冲他轻轻摇了摇头。陆羽急忙止住了话头,嘴巴却没有闭上,因为他此时是彻底惊呆了。
陆羽初始觉得这个女子声音煞是动听,一时间没有去深思。听她徐徐说了两句话后,他猛然间辨认出来了,面前这位不知是何身份的女子,便是当日的小乞丐!
那时候的她,全作一个男性打扮,再加上衣衫缕缕,满脸的污秽,遮住了秀丽的容颜。与面前这位美丽少女简直是云泥之别。
陆羽怔然许久,说道:“快快快,别故弄玄虚了,赶紧给我解开。”他使劲晃着身子,背对着女子。
女子抿嘴一笑,转而看了看那壮汉。
壮汉走上前去,解开了捆缚着陆羽绳索。
陆羽揉着已经酸麻的胳膊。
纪小姐看到这一幕,不觉动怒,但她仍旧脸上含笑:“妹妹,你这么做,似乎不合朝廷法度吧?”
女子似乎不想与纪小姐多说话,而是冲陆羽使了个眼色。
陆羽会意,跨前两步喊道:“纪大小姐,你判我什么罪来着?哦对,僭越之罪。可是你纪大小姐非官非吏,坐在了监斩台上要杀我这个刁民,难道你这不是僭越之罪吗?”
纪小姐一张明艳的脸上霎时间变得涨红。
“还有,拦截官差。当日,曹大人请我代为侦破案件,我与他有言在先,县衙内的捕快衙役一干人等全都要听从我的调遣,这是我答应协助侦破的条件呀。曹大人也答应了,要不我怎么会卷入此案呢?”
纪小姐不禁怒目而视,看向了曹旺德。
曹旺德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一直打哆嗦。
“对了,还有第三。我说曹大人办案糊涂,您说我这是民告官。要是我冤枉他,死也就死了。若是没冤枉,我何罪之有?那么我到底有没有冤枉曹大人,只有这件案子真正水落石出才能证明!所以,这一条罪名到底我犯没犯,还未可知也。”
女子在一旁听得掩口而笑,看来她并没有看错,陆羽这么人除了侦破案件,最厉害的便是这张嘴了。陆羽冲监斩台一拱手:“这三条罪名,无一条坐实。现在杀我,是不是早了点儿?”
纪小姐强压怒火:“陆羽,好一张利口。你摇唇鼓舌,混淆视听,搬弄是非,如今又蛊惑欺瞒我等。只要这一条罪名坐实,你还是免不了牢狱之灾!”
陆羽却说道:“在下所说,句句属实。我愿以我项上人头担保,待查清此案后,真相大白。若是曹大人没有判错,我甘愿伏法!以彰在下欺世盗名,曹大人秉公执法!”
纪小姐面罩寒霜,看向了曹旺德:“曹大人,你意如何?”
曹旺德此刻已是股战而栗:“这……这这这……下官听从吩咐,听从吩咐。”
聂文星悄悄扥了一下曹旺德的袍袖,使了个眼色。
曹旺德明白了,继续说道:“那个……鉴于案情复杂,下官……特请二位小姐移动玉步,拨冗到……到县衙一叙。”
纪小姐对那女子说道:“妹妹意下如何?”
“小妹听从姐姐安排。”
“既然如此,胡总旗,我们去县衙。”
“是。”
人没有杀成,百姓们也没有了热闹可看,纷纷散去。
女子轻迈玉步,正要离开,没想到陆羽突然拉住了她:“哎,哪儿去?”
那壮汉突然一把攥住了陆羽的手腕,他顿感一阵剧痛,只觉得腕骨都要碎了,赶紧缩回手来,哀嚎着:“哎哟哟,轻点儿轻点儿,要断啦!”
女子微笑道:“放手吧。”
壮汉这才松开了手。
陆羽揉着手腕,只见自己的右腕一片青黑,心想这人好大的力气呀。
女子说道:“我现在要去县衙了,公孙大哥,麻烦你带先他回去吧,给他安排好住的地方。”
壮汉躬身说道:“小姐吩咐,在下自当从命。只是……”
女子嫣然一笑:“你放心好了,护送况公子到了那里,你再来县衙就好了。谅来,纪嘉卉和曹旺德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既然如此,谨遵小姐吩咐。”壮汉拱手恭顺说道。
而在这时候,白慕廷也跑了过来,激动地双手抓住了他的双臂:“太好啦,陆羽,你不用死了,太好了,真是太好啦!”说着,竟然喜极而泣。
陆羽苦笑:“是是是,不用死啦,活着真好。”他转而问那壮汉:“你要带我去哪儿,总不能是送我回家吧?”
那位壮汉十分客气:“小姐已经有了安排,二位公子请。”
白慕廷茫然道:“怎么,连我也算上吗?”
陆羽拉起了他的胳膊:“走吧,反正有人安排,这还不好吗?”
三人离去。
陆羽临走之前回了一下头,只见那名女子坐进了曹旺德的轿子里,而曹旺德只得骑马,在一队军士的簇拥下,朝着县衙的方向走远了。
陆羽心里疑团甚多,问那壮汉:“公孙大哥是吧?敢问一句,这小乞丐是什么人啊?”
还没等壮汉回答,白慕廷就疑惑地问道:“小乞丐,什么小乞丐?”
“去,别打岔。”陆羽没有回答他,只是期待地看着壮汉。
壮汉答道:“况公子,最好要恭敬一些,你能那么称呼她,我可不敢。”
“哎呀,有什么呀?不过话说回来了,你家小姐也太奇怪了,什么不好扮,非得假扮乞丐?莫非说,她有怪癖?”
陆羽年纪虽轻,却也看过不少古今奇案。知道有一种人,带有怪癖:或天生行为异常,一分为二为三,举止言语非同一人;或喜欢身着异型服装招摇过市;或不喜正常食物,以草根树皮甚至沙土为食。
此为天生或者后期境遇所影响,而世人都以“中邪”“痴癫”而医,实则大谬。
他怀疑这位身份非凡的小姐扮作小乞丐也是因为有此怪癖。
谁知,那壮汉却摇了摇头:“公子,我家小姐并非那样,只是因为我们来到靖安之前,听说曹大人为官不正,治下匪盗横行,民不聊生。小姐这才乔装改扮,非为其他,只是想要体验民间疾苦而已。”
陆羽心中却不以为然,暗忖:除非你家小姐是当朝公主,否则何至如此?
“我们到了。”壮汉伸手一指。
况白二人抬头一看,只见面前坐落着一座宅子,却是寻常百姓之家。院落不过一座,房间不过三间。
陆羽惊呼:“我说公孙大哥,莫要诳我。你家小姐何等身份,怎么安排我们住这里?”
壮汉却说道:“实不相瞒,我家小姐的身份乃是……”靖安县县衙内,知县大人曹旺德诚惶诚恐,跪拜在地:“下官拜见顾小姐。”
原来面前这位称纪嘉卉姐姐的少女,竟然就是当今镇远侯顾成的爱女顾诗筠。曹旺德心中叫苦不迭:有一位官家小姐就已经难伺候了,顾小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这岂不是难上加难?只怕自己这个知县大老爷也做不长久了。
顾诗筠盈盈一笑:“知县大人不必行此大礼,诗筠不过是途经此地,也不是朝廷命官,曹大人快请起。”
曹旺德怔然,站了起来:这位顾小姐,可比纪小姐好说话多啦。
纪嘉卉端坐着不为所动:“我说妹妹,你就不必客气啦。想令尊顾侯爷,在朝中也是万岁面前的红人,曹大人早就想巴结你了。你说是吧,曹大人?”
她最后一句话是借机讽刺曹旺德的,曹旺德汗如浆出,连声说道:“是下官不是,是下官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