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停下！”
帝君下意识的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愣愣站在原地，满天的箭雨也突然停止，野兽蛰伏在旁。
流城脚步一退，稳稳落回了余霜二人身边，神色无波无澜。
“还给你了。”
半响，帝君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言哥。”
莫轻言的神色已经不在是之前那般麻木无神的模样，眉眼之间多了几分难以遮掩的悲痛和凄哀。
他静静的看向流城几人身后的老槐树，张了张嘴，半响似乎才吐出两个无声的字，那两个字就像是从嗓眼里抠出来的，以至于说出口血淋淋的一片。
“言……哥……”明明没过多久，但帝君似乎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莫轻言那张呆滞无神的脸上出现过其他神色，以至于一时间有些茫然，甚至眼睛不自觉的发酸。
“言哥。”半响他终于确定了似的，上前一步，遮住他的视线：“你清醒过来了吗？”
莫轻言这才转头看他，眼神却似乎依旧摸不到尽头。
帝君有些怕他这样看着自己，他强自镇定的道：
“我本来就打算今天拿到后将魂魄还给你的，言哥，既然你现在就好了，那我们现在回宫吧，好不好？”
他的好不好颤的犹如被风吹乱的蛛丝，颤抖无力。
莫轻言摇摇头，看着手中的金印，沉的他手几乎握不住，他自言自语般呢喃：
“算了吧。”
这一声算了吧，似乎打开了某种禁制。
悲痛的气氛也顿时肃穆起来，帝君神色阴郁，不安却更加强烈，他加重了语气劝哄道：
“言哥，跟我回去，我们已经成婚了你还记得吗？”
莫轻言闻言一顿，脑海中翻滚着那些隐秘暧昧的情事，脸色煞白，承受不住一般痛苦的干呕了起来。
他似乎是想要那些过往的痛苦背叛情感全都呕出心口，五指攥的发白，帝君的神色却随着他一声声的呕吐逐渐冷漠：
“和我在一起就让你就这么恶心吗。”
他冷笑一声，甚至有些讥讽：“可是已经改变不了了，言哥，你在怎么不甘，该发生的都发生了，秦央已死，如今你是孤的王后，我们有连理之礼，夫妻之实，你在怎么挣扎都是不容更改的事实。”
半响，莫轻言终于什么也吐不出来了，他擦了擦嘴，看着眼前高高在上的帝王，恍然想到那年雪夜里，苍白的少年怯生生的躲在乌黑的斗篷里，就像是佛堂里的仙童被生生剥去了天真烂漫的外壳，那般无助可怜。
让他一下山就忘了师傅所言，卷入了巨大的皇权之中，他护着他，帮着他，忍着他，陪他征战天下，终究坐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却没想到当年的那个少年早已长出一口獠牙，将自己撕咬的遍体鳞伤。
“姬怀襄。”
他话音刚落，随手抄起身旁一人的佩剑，冲了过来，十一十二连忙上前抵挡。
帝君匆忙开口：“别放箭。”
莫轻言是武将，他出山之时便打遍天下无敌手，即便如今不同往日，也不是其他泛泛之辈能打的过的。
十一十二又顾忌他的身份不敢下狠手，几乎没几个回合便被纷纷缴械。
帝君见他握着染血的剑，恍然又想起那些年他被人陷害率兵东征屠戮天下日夜噩梦缠身，也唯有在这人身边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那时他最长看见的画面便是这人击退敌人后，握着一把染血的剑，对自己温柔的笑。
而现在这把剑却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姬怀襄第一时间是觉得荒唐，半响似乎才确定指着他的这个人是谁，愤怒的眼里几乎冒出火来！
“你要杀我！”
莫轻言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我不该杀你吗？”
周围的下属神色紧张，生怕他手起刀落。
敬花溪也在旁小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余霜摇摇头：“我就怕他这手起刀落，连累我们的小命也留在这里。”
唯独被刀被架在脖子上的帝君丝毫不惧，怒火犹如实质，怒吼道：
“你要杀我！莫轻言，你答应过我永远不会伤害我，你竟然想杀我！”
这个金玥帝国百年来最伟大的皇帝，那么高傲强势，尊严容不得别人半分践踏，此刻他的神情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甚至不顾脖子上的剑试图去抓莫轻言的肩膀。
就像是……
就像是面对至亲至爱，多么信赖对方似的。
莫轻言看着他委屈的双眼，却感到一种从骨子里钻出来的悲哀和寒意。
周围的护卫此刻齐齐冲他举起武器，连方才下令不给放箭的侍卫此刻也瞧瞧对准了他的脑袋，不管这位帝君对他做过多么恶意荒唐的事，他依旧是众人期待的帝君。
莫轻言讽刺的笑了笑，无力的将刀随手丢在一旁。
哐当一声！
让所有人都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手中的金印，这巨大的王权，牵扯着所有人的生命。
让人家破人亡，也让人繁荣昌盛。
半响，他抬手将其递给帝君：
“你杀了我的妻子，我的兄弟，我本该将你碎尸万段，才能慰藉他们在天之灵，但你是金玥的帝君，所以我不杀你。”
说罢缓缓后退一步，眼角突的落下一滴泪：“是我对不起他们。”
莫轻言人前永远强大坚韧，帝君认识他以来却是第一次见他落泪，那滴泪就像是落在他的心上似的，烧的他眼前通红，恨的咬牙切齿。
“你为了他们哭？那我呢？”
帝君这辈子恨过莫轻言无数次，恨他那日不该救他，恨他身边良友诸多，恨他迎娶他人，恨他试图离开自己，可从来没有那一刻这么恨他：
“我算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可你呢？你身上有那么多的人，现在他们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能只看着我，为什么！”
此刻的情景却像是倒转过来了，帝君愤恨悲切，莫轻言却冷漠坚决：
“若当日知道这般光景，我不会救你。”
“闭嘴。“”
莫轻言摇头：“我不会救你，不会陪你前往扶桑，毅然不会陪你北伐，更不会辅佐你登上霸主之位。”
“闭嘴！闭嘴！我让你闭嘴你没听见吗？”
莫轻言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言哥，你为什么总要惹我生气，他们在的时候你为了他们惹我生气，他们不在了还是如此，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不是吗？你为什么不能多在乎我一点呢。”
莫轻言像是累及了似的闭了闭眼，而后定定的看向帝君，神情露出几分柔软：“阿襄，我不爱你。”
“不可能”帝君大怒，几乎咬牙切齿：“我不相信，你会救我，我不相信你与我在一起这么久没有片刻心动。”
莫轻言闻言看了看远处的槐树，那抹柔情也消失殆尽：“我杀不了你，是我有罪，陛下，你还记不记得，你在骆驼峰的时候与我说过什么？”
帝君没有回答，只是不甘的看着他，莫轻言自顾自的道：
“你说先帝无德，才让天下生灵涂炭，你说若等你登上王位，必定还天下一个海清河晏，我知道你一直在这么做，便该一直做下去。”
即便关于莫轻言他干过一番糊涂事，但是作为金玥的帝君他从未失职，或许就是这万人之上的位置太过冷情，他才会不惜一切代价，试图挽留一腔热血。
帝君闻言心中生出一种诡异的不安：“你想做什么？”
莫轻言垂眸低声呢喃：“莫轻言从不不轻许诺言，答应过这一生只与一人长相守，便只会与一人长相守。”
话落，他突然伸手拔刀，在众人猝不及防之际横向自己的脖子。
“莫轻言！”
“王后！”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帝君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半响好像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顾不得手上的金印，随手一丢慌乱的蹲下身捂着莫轻言不断流血的脖子，急声不知是对谁在喊：
“莫轻言，莫轻言！！快救人，救人！！快点！言哥，你看看我！”
然而莫轻言这一刀砍的极为准确，没有给自己任何机会，猩红的血水从他的脖子里不断渗出来。
他茫然的目光盯着远处的老槐树，似乎看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站在那儿，冬日的大雪在她身后白的扎眼，她狡黠的眨眨眼：
“外，莫轻言，如果你答应娶我，此生不负我的话，我可以让我爹爹把粮草借给你们。”
说话间那身红衣渐腿，成了一种陈旧颓败的白，那人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眼神绝望的许下诺言：
“夫君，我等你。”
莫轻言唇角微动，那是一个充斥着铁锈味的笑容：
“对不起，央央。”
命运与他似乎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师傅曾说，诺言之重，黄泉不悔，诺言之轻，如水中涟漪。
‘莫轻言，莫要轻言，言儿，我为你取这个名字，便是你要记住，不可轻言承诺，不可轻悔承诺。
可笑的是，他一生只许下两个诺言，没想到便被这两个承诺困住了一生，所爱所得终是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