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花溪呐呐的看着这一幕:
“为什么?”
他没有看过召南的记忆,也并不清楚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这种极致的悲伤似乎不需要任何语言就能传递在任何人的心底。
他感觉难过极了。
余霜意义不明的笑了笑:“或许于心有愧,对了……他的神魂藏在帝印里。”
流城点点头:“嗯。”
余霜好奇道:“你还给他,就是要这样的结果?”
流城神情淡淡,平静道: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余霜话题一转:“你的伤怎么样?”
“不要紧。”
“那行吧,趁着他们这会顾不上我们,先跑吧。”
“你不要钱了?”
“命重要。”
大概确实是顾不上他们,或者说即便知道他们逃走,帝君也没有那个心情再去管他们,这让他们三溜走的很顺利。
在他们走后不久,长途山上,金玥帝君似乎是终于认识到怀中的这个人真的死了。
那张平淡普通的脸上不会再有任何表情,无论是恨,是怨亦或是爱都不会在有了,他终于停止了疯狂的行为,静静的看着怀中的人。
他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雪夜里,滚烫的鲜血将雪白的赋予了另外一种颜色,满目之间只有无尽的红色。
那红像是看不到头似的。
呜咽的冷风将他吹的瑟瑟发抖,他怕的缩在斗篷里,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双腿失去了行走的能力,等待着凌迟的刀刃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原来恐惧到极致是这样的。
可现在他没有取暖的东西了,怀中的人变的那么冷,那么冰。
比那夜的雪还要冷。
周围的侍卫静默的看着这一切,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安静的森林里只有风吹动的枝叶哗啦啦作响,像是亡魂凄哀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林中突然传出一阵刻意的脚步声,那声音缓慢而坚定,如同闲庭散步一般。
侍卫纷纷握住手里的武器,紧张的盯着周围,而后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慢慢走进视野,他身后跟着两个青衣男子,像是下属。
若是流城在这定然能认出,那两个青衣人便是之前试图杀害他的人。
“何人出现在这里?停下,再往前别怪刀剑无情。”
那几人丝毫不惧,青衣人脸白的像是涂了一斤面粉,板着脸一字一句的念:
“我们大人要与陛下做个交易,能让陛下怀中之人活过来的交易。”
“你说什么!”
金玥帝君这才抬头看向他们,走的近了,才发现领头那人脸上带着一副奇特的面具,勾勒着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帝君冷冷道:
“你们是什么人?”
领头人漫不经心的捏住一只射向他的箭,声音似乎带着笑意:“陛下不必管我们是什么人,我只问陛下,想不想让这个人活过来。”
帝君眼眸渐深,呼吸微促:“你有办法?”
“是。”
“条件。”
领头人笑:“借你的帝王印一用。”
侍卫齐齐道:“陛下,万万不可。”
帝君沉默片刻:“他便是活过来又怎样,总归是不愿活下来的。”
“呵……我既然决定做这个交易,必然不会让陛下吃亏,他醒来后不会记得之前的事,剩下的就靠陛下自己了。”
一阵微风吹过,莫轻言的睫毛被吹的微动,就像是快要醒过来似的。
帝君看了好一会才道:“若是你做不到,孤一定让你们死无全尸。”
……
同年十一月,金玥大雪,死伤无数,战火四起。
战火长达数十年,这个曾隐隐四国之首的霸主金玥,也在连接不断的内战外忧之中逐渐疲惫,丧失了尖锐的利爪。
国土一寸一寸被瓜分,权势一点一点被削弱。
姬怀襄。
这位被称之为金玥最伟大的帝王,早年曾征战天下,所到之处皆为臣服,却在暮年被兵临城下,被敌方的一位小兵斩与马下,而后被乱箭射死。
而他唯一的王后,在城墙上目睹了他的死亡后,也从墙上一跃而下。
就此金玥这个伟大的帝国彻底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
扶桑七十九年冬。
昔日的金玥帝都,如今的桑海城中,一位穷困潦倒的穷秀才被人毒打了一顿后扔进了巷子里。
他身材瘦弱,浑身上下仅剩一件蔽体的里衫也被人用冷水泼湿,在这寒冬腊月里几乎没一会便冻硬了,因为穿过很多年不过一扯便裂开了一条大口子,浑身的伤口便从破旧的衣服里漏了出来。
这秀才名为田忠,家中贫穷,住在离桑海百里的偏远乡下,世代以种田为生,他家中上有一对父母,两个哥哥。
从小时候开始便要帮着家里做活,不管是夏日炎热还是冬天寒冷都在田里弯着腰,好在他自小聪明,犹如神童在世。
不过从别人口中听来几句便能解其意,背其文,自此他不仅白日要干活,稍微有点空子还要躲在教书先生的门外偷听片刻。
好在那先生是个好人,不仅没有赶他走,还送了他很多书,这田忠也很用心,三更半夜还借着月光读书写字,没想到真让他考上了秀才。
然而好景不长,他刚中秀才,家中老母便得病卧床不起,这一下用去了家中所有积蓄也没有办法根治。
两个哥哥不知听谁说是因为他克亲人,但凡他气运好一点,亲人就要倒霉,否则为何他前脚中了秀才,母亲便大病床中。
他浑浑噩噩被赶出家门,一路流浪至桑海,不知怎么的,他心里一直觉得自己是该在这里的。
他在街上摆了一个摊子,以卖字画为生,透过街道时常看向远处被推翻的金玥宫殿,每当此时他就会生出一种错觉,他本该站在那宫殿之中,俯视一切。
可当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粗糙的手,只能无奈一笑。
而今日他照例在街上的一个角落里摆摊,余光中却看见一男一女从他身边走过,那女子一身红衣笑容明媚,搂着身边的男人胳膊凑在他耳边说话,像是一朵盛开在冬日的海棠花,夺目璀璨。
身边的男人微微垂眸,神色温柔的侧耳倾听,他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衫,眉眼生的平淡,是那种放在人群里估计就找不着了的平淡。
可田忠却像是着了魔似的,盯着那个男人看。
他那种古怪的念头又出现了,这个男人该是自己的。
那是一种疯狂的占有欲,就像是烈火一样灼烧着他的心,他一瞬不瞬,不敢错过那人的任何一个表情。
便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几个小混混聚在一起对着他指指点点,脸上漏出淫邪的笑容。
直到天色渐黑,他收拾好东西打算离开的路人,却被几个人围堵在了巷子里。
“你小子是个什么东西,自己也不撒泡尿看看,盯着女人那下流的样子,啧啧……”
“你们读书人不是一天到晚自俞正人君子吗,见到女人还不是一样走不动路,不过你眼光太高了,勒紧裤腰带云香楼的娼姐儿估计能接待你一晚上,哈哈哈”
这些人并不是因为所谓的正义感驱使,而是破坏欲在作祟,他们不学无术,抓猫逗狗,向来被人不耻。
可是从这个穷秀才的身上诡异的得到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快感,读过书又怎么样,不还是有上顿没下顿,不还是看见女人走不动道。
他们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就像是找到了破绽,他们得意洋洋的快感促使着他们下手毫不留情,群体的施虐欲让他们兴奋的说着脏话。
然后他们扒光了他的衣服和一点铜板,讽刺的啧啧几声:
“穷书生,劝你别自讨苦吃,那女人不可能看上你的。”
穷书生。
呵……
田忠就像是垃圾一样被人扔在了这个巷子里,因为被打断了腿他脚上没办法用力,全身都像是散架了一半只能躺在地上,满天的雪花越下越大,他抬头看向天空,仿佛看见灰色的灰烬在极力燃烧。
太渴了。
他伸出舌头努力让雪花落在嘴里,拾取一点水分。
很快他就不在渴了,雪花已经掩盖了他的身体,他只能感觉到冷。
他是快要死了吗?
死了也好。
他这一生颠沛流离,似乎从来不曾好好活过一天。
“一会去看花灯吧,我可是第一次来桑海,你要陪我,别说什么要忙,你天天忙这忙那,就没时间陪我。”
巷子外有人在说话,声音越来越近。
是谁?
“好好好,我的大小姐,一定陪你。”
“这还差不多。”
“那先去吃点东西吧,吃完了咱们再去。”
男人的声音带着纵容的笑意。
是他!
田忠艰难的眨眨眼,透过细碎的雪花看向巷口。
明明没有听过男人的声音,但他知道就是他。
他在一瞬间重新燃起了生机,他得活下去。
他开口求救,可是嗓子已经喊不出任何声音,他艰难的试图站起来,却只是拨动了一枚掉落的雪花。
救我!
男人走进巷口。
“救……”
男人从巷口离开。
脚步声渐远。
“……”
雪花越下越大,灯火会已经开始,年轻的男男女女手中皆是一盏花灯,整个桑海笼罩在一片暖色之下,热闹的仿佛新春。
男人在满天的风雪中,不知怎么的突然一顿,转头看向身后。
“怎么了,哥?”女子摇了摇他的胳膊。
男人摇摇头,只是感觉好像有什么跟自己擦肩而过。
“好吧,咱们快走吧,今晚争取给我找个嫂子。”
“别胡说。”
扶桑七十九年冬,除夕当日。
一具尸体被人发现死在桑海城一所废弃的巷子里,已有多日。
……
帝王印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