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九重天不好吗?”
流城闻言微顿,想起雪落阁永不凋落的梨花,那时候只觉得四下安静的厉害,自己的呼吸声和风声吹动的梨花枝叶声被无限放大,他就坐在院子里,常常一坐便是一天。
现下想来那种感觉或许便是寂寞。
就像是他推开门看见逢春的那一刻,只觉得他伶仃身影,像是一朵寂寞的梨花,要悄然落败了。
“嗯?九重天不好吗?”逢春见他沉默又问。
流城低头继续摸索咒印的破绽,摇摇头:“还好。”
逢春不知想到了什么,陡然一笑:“我听说踏过要去九重天,需得经过洗浣池,从此尘缘往日尽了,再无忧愁烦恼。”
“嗯。”
逢春问道:“那你为何要来这里呢?”
流城还在摩挲着咒印,闻言却感觉到身体越来越沉,仿佛半夜一脚踩空,失重似的往下坠落,竹铃在耳边发出杂乱的轻响。
门外传来一声敲门声。
流城猛然睁开双眼,是在自己的房间。
没有苍茫的白雪,只有风声急促。
刚才那是……梦吗?
流城揉了揉酸痛的额头,不,那应该不是梦。
那个人说,他叫逢春。
所以逢春真的没有死,而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吗?
联想到他方才说的话,他是被人困在那里的,最大的可能身体里的云焰,可是云焰也说自己是被逢春困在这里的。
这是怎么回事?
流城感觉头更痛了,刚才幻境中的自己就像是被什么控制住的似的,满心都是不属于自己的情绪,而且他肯定……
那种情绪,绝对不是仇恨。
逢春……
“我听说踏过要去九重天,需得经过洗浣池,从此尘缘往日尽了,再无忧愁烦恼。”
流城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那是第三位守天人无音回归的时候,他跟着风澜曾经远远看见满身绝望的绝美女子一步一步走向洗浣池,然后神色冷冽的再次出现在眼前。
如同千山暮雪般的高不可攀,眼中再无旁人。
那时风澜摇晃着扇子戏谑的冲他道:
“这位跟你那时候可真不一样,你那时候的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掀了九重天呢。”
流城那时并不在意,随口说了一句:“前尘往事,不必在意。”
如今也有些好奇起来,自己是忘了什么?
……
晦暗不明的屋子里,只有雷电带来的些微光亮,坐在窗台的孩子惨白如鬼魅,他的脖子上系了一根铁链,一路延伸到床头的柱子上。
门外雨声很急,风声更烈,吹的孩子满头满脸,竟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却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似的,坐在窗台上,愣愣的看向远处。
突然间门被一股外力从外面打开了,孩子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来人粗喘了几口气,才慢慢平复下来,对他一笑:
“过来。”
孩子盯着他呐呐道:
“我饿了。”
来人关上房门,走过去摸摸他的脸:
“不是刚吃过。”
孩子继续道:
“我饿了。”
来人沉默了一会,盯着孩子精致的眉眼,妥协般的笑了,柔声道:
“好,我明日给你送来。”
孩子并不接话,他就像是一株即将凋零却又蛮横生长的野蔷薇,脆弱却又蛊惑人心,男人看着他的眼睛觉得自己仿佛是被蛊惑了。
这让他觉得痛苦,却又欲罢不能。
他横不得将这个孩子碎尸万段,扔在看不见的地方让野狗啃食,可是他却控制不住似的抚摸孩子纤细的手臂。
声音比平时更是温和:
“过来好吗?”
月光隐隐绰绰,将这罪恶的一切遮掩在暗处,孩子只是睁着那双血红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男人兴奋的发泄着心底的欲望,他控住不住自己,就像是有恶魔不断啃食他的心,只有放任一切才能得到片刻救赎。
“宝贝,你真美。”
孩子满身血痕,却不知痛似的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的合欢,在月色下像极了怒放的鲜血。
……
第二天一早,流城一出门就瞧见坐在客厅的白芨余霜等人。
“昨夜里我总是听见有人在叫?吓死我了。”
白芨才有些尴尬的道:“那应当是我青姨,你们住的地方与她有些近。”
“青姨?”
白芨道:“青姨是我娘亲的陪嫁丫鬟,我小的时候也是她和娘亲一直照顾我,去年不知怎么的,摔坏了脑袋,精神有些不正常了。”
“昨夜的叫声是她?”
“应该是,她疯了以后不认人,爹爹怕她出门伤人,就一直关在后院里,她那里少有人去,一个人便越发疯的厉害了,夜里不睡总是喜欢大吼大叫。”
“没找大夫看嘛?”
白芨:“看了,大夫也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好吧,说来小花溪,你昨天不是说要去镇上看看?打听打听情况?”
“是啊,白姐姐说与我一起呢,对了,流城哥哥,你起来啦?”
流城点点头:“现在去吗?”
余霜点点头,白芨犹豫着问道:
“能带我一起吗?”
敬花溪有些犹豫,按照余霜所说,这个慧及和尚应该很难对付,白芨道:
“我不会惹麻烦的,我一定站的远远的。”
、流城随口道:“随你吧。”
然而白芨最终还是没有去,因为被管家拦下了,隔着门缝看着他们几人离开,白芨嘴唇微动,不知说了什么,但敬花溪却像是明白了似的,走过去拍了拍门板:
“放心吧。”
白芨这才勉强一笑。
“我先走了,白姐姐,晚点见。”
敬花溪摆摆手,转身追着流城二人而去。
根据白芨所言,那庙宇叫九龙寺,昔日也曾红火一时,后来术士出世,这庙宇也渐渐不再红旺,落败下来。
镇上的人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都知道他们是要去杀那和尚之人,远远的打量过来。
有人大着胆子上前问道:
“你们是要去杀那嗜血佛吗?”
“嗜血佛?嗯,去看看。”
那人闻言虽然有些不信任的看了他们几个一眼,还是特别激动的道:
“拜托你们了,一定要杀了他。”
敬花溪点头:“放心吧。”
待他们走出人群,余霜才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在手里掂了掂:“我跟你们说,这次的对手可不是一般人,咱们这趟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我昨夜里已经从白小姐那里拿了些银子,咱们现在大可以拿钱走人。”
流城不置可否,定定的看着他没说话。
敬花溪态度却很强烈:“怎么能这样,这不是欺骗白姐姐吗?”
余霜道:“那你死了也不怕哦?”
敬花溪眉眼有一丝恐惧,却丝毫没有退缩:“总要去看看才知道。”
余霜无奈的转头看向流城:“你呢?”
流城直接用行动代替了他的回答。
余霜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有些无奈,又像是早就了然。
嗜血佛啊!
“真是上了贼船了。”
……
“前面是不是就到了?这庙建的也太高了?”
敬花溪擦着额头的汗,喘息道。
“不高怎么能显的虔诚呢?”
“那和尚就在这上面是吗?”
流城他们找到他的时候,是在一座破旧的庙宇里。
地上躺着数十具尸体,几乎全都是鲜血流尽而死,身着僧袍的和尚正喝着一碗猩红的鲜血,他的模样像是喝一杯讨来的茶水,温和而真诚。
他喝完后将那破旧的碗放在桌子上,动作很轻柔,带着出家人对世间万物的慈悲,然后抬头看向几人,起身虔诚的弯腰拘礼道:
“几位施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贫僧失礼了。”
在没有见到这人之前,敬花溪一直在想一个杀人的和尚是什么样的,这人杀人如草芥,定然是一个残暴的野蛮形象,可如今看到了这人,敬花溪才明白白芨口中的非常有魅力是什么样。
这人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位和尚更像一位佛门中人。
他的面容淡然而恬静,眼眸流转间是佛祖拈花一指的慈悲,站在这脏乱破旧的庙宇亦如站在富贵华丽的宫殿没什么不同,超然物外,不沾尘埃。
这让他一时间有些失语,下意识的看向余霜。
余霜也上前行了一礼:“慧及大师,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慧及淡淡一笑,无悲无喜:“余施主,好久不见。”
敬花溪和流城齐齐看向余霜,眼里是同一个意思。
敬花溪:“你们认识?”
余霜眨眼:“我也没说我不认识啊。”说罢看向慧及:“大师不是在云游四海,怎会在这里?”
慧及道:“余施主心惑未解,为何在这里?”
余霜道:“寻求一个答案。”
慧及:“自然,万物归来去,都不过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
“大师的答案找到了吗?”
慧及双手合十:“我的答案就在这里。”
敬花溪没听明白他们打哑谜似的对话,上前一步问道:
“镇上的人是你杀的吗?”
慧及点头。
敬花溪呐呐道:“为什么?”
慧及道:“万物归来去,自有它的道理。”
敬花溪不解,摇头怒道:“你杀了他们,不管是什么道理,都不是杀人的理由。”
慧及定定的看着他,就像是看一个无知的孩子,带着一种超脱世事的纵容。
“施主说的有道理。”
敬花溪:“……”
“那你为什么要杀人!”敬花溪指着地上已经腐烂的尸体:“他们做错了什么?”
慧及道:“贫僧心中有魔,唯有他们的血才能祛除心魔。”
一个佛门中人,这样平静的说这样的一句话,任谁听了都觉得他疯了。
可他的神情却温和极了,甚至连他自身的气质也纯净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