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赵王成日里醉生梦死,除了将自己独自关起来喝酒以外,更是不许任何人打扰,偶尔还会听到从他房中隐隐传来一两声悲切的啜泣,堂堂一国的王爷,竟也会为心爱的女人和儿子失魂落魄到此地步
完颜康,你可知我有多么羡慕你吗?
每每见到王爷这样,我心中就不禁酸楚,那个远在白驼山闭关修行,心里除了武功再无其它的人,那个我唤作“叔父”却应当是我亲爹的人,你可曾有过对我如此挂心的时候吗?
在一个天色尚未放亮的清晨,我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告诉南烟,只是留下了字条,只身一人,朝着那个叫大宋京城的地方策马而去
行至京城,果然是天子脚下,热闹非凡,我下马,一路牵着马走在街上,据说,自从王妃和完颜康出走之后,是去了一个叫牛家村的地方,正走着,忽见大街上一处锣鼓喧天,有很多行人纷纷跑过去围观,于是我也朝着那个方向走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凑近了一瞧,有个身穿紫色衣服的年轻女孩子正对围观的众人一再道谢,拿着一只铜锣,将地上散落的赏钱小心翼翼的拾起来,放到铜锣里,她身后是一名年轻男子,正在表演舞枪,随着锣鼓点的起伏,他一手持枪猛一个侧身,中那杆红缨长枪的枪头直直的戳进地面,紧接着几个枪花扫过,掀起一阵尘烟,那男子收枪站定,此时与我正好打了个对面,竟然是他!
一套枪法过后,众人渐渐散去了,他没有注意到我,只是蹲下来,帮着那个紫衣女孩收拾着地上散落的零星铜钱,于是我主动走到他身旁,拿出一锭金子,伸手交到他面前
他有些诧异,抬起头来,看到了我,却没有丝毫的异样
“我猜到你会来找我,那个人一定会派最得力的说客前来说服我和娘亲,不过麻烦你回去告诉他,让他不要白费心思,因为,我的娘亲和爹爹已经双双自尽了”
“什么?小王爷,这可是真的吗?”我却被他的话惊到了,忙询问道
“你装什么傻,那日我爹爹准备带我和娘亲离开,结果半路被王府的侍卫高手们包围,爹爹保护我们,结果自己被乱箭射中,娘亲当场悲痛欲绝,一刀了却自己的性命,随着爹爹去了,难道,此事你会不知?”
怨不得他眼中充斥着愤恨,原来是这样,难怪赵王如今天天借酒浇愁,看来,他是连最后等待王妃的希望都破灭了
“康哥,我们回去吧”正在这时,那个紫衣女孩走上前来,拉着完颜康的袖口,却打量了我一眼,很是不屑一顾的对我说道
“这位公子,如果你是替完颜洪烈来规劝的,我想你就不必费心思了,康哥不会理会你们的”说罢,拉着杨康,拿起卖艺的行装,走远了
我站在那里,望着他们两人远去的身影,忽然一个急匆匆的身影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下子撞到了我身上,我忙下意识的扶了一把
“你没长眼睛吗,这么宽阔的大街上,怎么偏偏撞到你,讨厌”撞我的那个人抬起头来,看着我,不客气的埋怨着,是个姑娘,她就这么看着我,一双细挑的凤眼似有如钩的魅力一般
我却笑道“这正是我想问姑娘的话,偌大的街上,怎么就偏偏被你撞到了呢”
“不许抓着我”她说着,甩开我扶着她的手“本姑娘大人大量,就不与你计较了,我可没功夫跟你纠缠,算了吧”她拍了拍衣衫,一手在腰间摸索着,似乎在找什么
“请问姑娘丢了东西吗?”我顺口问道
“不关你事,真是讨厌,怎么就不见了呢,不成,我得回去找找”这姑娘对我的态度倒是一点也不客气,不过她急的泛红的脸颊,却透着些许可爱,她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向来时的方向跑了去
“姑娘,请问怎么称呼,若有机会,在下跟你道歉”
我在身后唤道,她一听,停住了脚步,回头对我说了一句“既是萍水相逢,何必询问这些,若是今后再碰见,我就告诉你”
见她跑远了,我也准备离开,忽然觉得脚下踩上了什么硬物,俯身下去将那东西拾起来,捧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好像是一块檀木雕刻的配饰,小巧玲珑,背面有一“晖”字,一定是她刚才慌乱中落下的,我想喊她,却已是不见了踪影
看来,只得先将这檀木配饰保管好,万一日后真与她碰上了,好还给她,于是我将它装进了随身的锦囊里,向郊外牛家村的方向走去
来到城郊,应该没错,就是这里,前面过一个树林就是牛家村了,我回想着事先打听好的路线,走进那片小树林里,正走着,忽听得前方不远处有嘤嘤的哭泣声音,循声过去,原来是在街上陪完颜康卖艺的紫衣女子,不知为何,她倚在一棵树旁,背对着我,一边啜泣着说道
“为什么心情不好就要对我凶,我哪里做错了”猛然间,她好像发觉了我走近的脚步声,惊吓的一回头,怔怔的看着我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我向她面前走过去,念着李太白的诗,本意是想要哄哄她,让她别再难过了
“你站住,不许过来”她见我越走越近,高声喝道“再上前来我就不客气了”
听她这么一喊,我停住脚步,“姑娘为何伤心落泪,莫不成,是那完颜康欺负你了吗?”
“你是完颜洪烈的人,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还有,我提醒你,康哥不是完颜康,也不是什么金国小王爷,他姓杨,是杨家的后人,是杨铁心的儿子!”
姓杨,看来,完颜康这回是破釜沉舟,不再回头了
“好,姑娘,在下不讨扰了,姑娘独自一人,不要在这林子里徘徊,会不安全,在下先行告辞”
离开那片小树林,我没有直接去牛家村,而是找了一间酒舍,刚才那个姑娘的话,让我必须重新思量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酒保,请过来一下”在酒舍无聊的坐了一会儿,见那店小二也没什么可忙的,这里原本就人烟稀少,来往客人不多
“哎,来了这位爷稍等”那店小二连忙应着,一手拿着的抹布随便搭在肩上,小跑着来到我身边,“爷,您有什么吩咐?您尽管开口”
“哦,到没什么,不知你可否有时间,替我去牛家村传个信儿”我客气的问道,那店小二一听就点头答应了下来,之后我笑了笑,又对他说道,“先不忙,你这里可否有好酒,最好是梨花春,备上两壶”
“有,当然有,爷,您要的梨花春可是小店的宝贝啊,您一看就是品酒的高手”
听了这话,我倒是暗自窃笑,要他准备这酒,不过是在赵王府时候,完颜康平日最爱喝的
我拿出一锭银子,那店小二接过去,满眼惊喜的说道,“爷,漫说您要两壶,就是两大坛小的也给您备的足足的”
“好了,若是酒准备齐了,就去替我传口信吧”,我示意他附耳过来,说了几句,随后他跑出了酒舍
走到窗边,一眼望去正是刚才那片小树林子,天上濛濛的下起了细密的雨丝,雨点滴答在木框的窗棂子上
那位姑娘,你可否已经听了我的劝告,回家了呢,还是仍在树下流泪伤心?不知为何,我竟会想起她来
“这位爷,您邀请的客人到了”不过多久,门外传来了店小二的声音,身后跟着一个人——完颜康
迈步走进酒舍,他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最后眼神定在我身上,冷冷的道“直说吧,有多少人埋伏在附近?”
“少爷,您开玩笑了”在此不能称呼小王爷,以免暴露身份,我露出友善的笑容,走到他跟前,招呼他一道在桌前面对面坐了下来
“有话就说,盯着我什么意思”他的脾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傲慢
“少爷,您这是何必呢,好歹养育了二十年的恩情,就算你的那个人曾经对不起你爹爹和娘亲,但至少他待你的心是无可挑剔的,不是吗”我单刀直入,挑明了话题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的事情你少搀和”
他毫不领情,气愤的一手拍在桌子上,我见他这样,拿起一壶酒,替他斟满眼前的酒杯,“来,先消消气,尝尝这里的梨花春,可否比得上家里酿的的味道”
“家•••”听到我说起这个字眼,很明显,他的双肩微颤了一下,随后拿起酒杯,一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见他放下酒杯,我再斟满,之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递到他面前,将声音压低了一些
“不知少爷最近在外面生活的怎么样,那个人十分担心,所以在下自作主张,带来了您的专属腰牌,少爷,收下吧,就当给在下一个面子”
他接过玉牌,拿在手里掂了掂,嘴角扬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可那笑却透着些许不屑与鄙夷,只不过看了看,又递回给我
“欧阳先生,有劳你费心了,若是别的东西,这面子我给定你,只是,这件东西,你觉得以我现在的情形,会接受吗?你不要忘了,从今以后,我姓杨,是大宋的一介布衣草莽,所以,还请麻烦你带回去吧”
我却按住了他递回来的手,眼前这人的心思,看似易懂,却不甚明了,看来,我还得再加深一步
“少爷,即便不接受,也当做个玩物收下吧,我能体会到你此刻的心情,这物件留在身边,或许,看到它,你会更加燃起报仇的斗志,对你来说,岂不是另一种鞭策吗?”
“这•••”他有些语塞,我没出声,只是在一旁又独自饮了一杯酒,这梨花春倒是还不错,过了一会儿,他抬起脸来,冲我这边看过来
“好,就如你所说,我收下,但请你回去转告他,我不是为了他的目的而收下,今后这牌子戴在我身上,看见一次,我就坚定一份报仇的决心”
“少爷果然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个性,您收下了,没让在下为难,在下感激之至,放心吧,这话我一定带到”我故作欣喜的态度,举起杯子,和他一道饮尽第三杯
“行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却又回头对我说道“欧阳先生,你的高深,我确实有些佩服了,不过我不会因此甘拜下风,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听他这句话,我起身走到他身边,陪他一起走到门外,雨还未停,酒舍的茅草屋檐下,我沉吟了片刻后,对他说道
“少爷,在下有句话要说,眼下无论怎样,您总是势单力薄,可身边的真心人难求,还要懂得怜惜才是”我说着,手中墨玉玄铁扇被我一页一页的缓缓拉开
他看着我,忽而问道“你所指之人可是念慈吗?”
念慈,原来那位紫衣姑娘名叫念慈,我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没必要否认,我也不想否认,既然看到她为他流泪,就应当提醒他,别轻负了佳人一番真心
“好,我明白了”他说罢,走进雨中,快步离开了
杨康,完颜康,杨家将的后人,赵王爷的世子,大宋一介布衣,金国世袭小王爷,何去何从,今夜一番谈话后,我觉察到,想必他自己心里早有打算了
其实这也不在于我费多大力气促使他回去,他在这样的处境里,也许,只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无论如何,玉牌他已收下,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可是,完颜康口中唤作念慈的那个女子,依着树低声哭泣的背影,却恍惚出现在我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