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白骨案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潭，在靠山屯乃至整个公社都掀起了轩然大波。公安的介入、现场的封锁、各种传言，让气氛变得压抑而紧张。而处在风口浪尖的王大柱，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他“跳大神”、“通灵”、“请仙家”的事情，本就惹得一些“思想进步”的人看不惯。古井白骨一出，更有人把矛头指向了他。
“肯定是他招来的晦气！”
“搞封建迷信，把死人的魂儿都招来了！”
“这种人就是社会的毒瘤！必须清除！”
一封联名举报信（据说有十几户按了手印）被送到了公社革委会（虽然时代在变，但机构名称和某些风气还有残留）。公社新上任的年轻副主任，正愁没机会烧“三把火”立威，一看是打击“封建迷信残余”，立刻来了精神。
很快，一场针对王大柱的“帮助教育会”，在公社破旧的大礼堂里召开了。说是“帮助教育”，其实就是小型批斗会。台下稀稀拉拉坐了几十号人，多是公社干部、各屯屯长（包括赵德柱，他一脸为难），还有几个积极“进步”的社员代表。王大柱被勒令站在台前，低着头，像只待宰的鹌鹑。李红梅作为片区公安，也被要求列席旁听，她坐在角落，脸色不太好看。
年轻的副主任意气风发，拿着稿子，唾沫横飞地批判：
“…王大柱！你装神弄鬼，跳大神，搞封建迷信活动！破坏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毒害群众思想！影响极其恶劣！尤其这次古井事件，更是暴露了你这种行为的严重危害性！你必须深刻反省！向广大社员群众认罪！彻底交代你的问题！保证永不再犯！”
台下有人跟着喊口号：“打倒封建迷信！”“王大柱认罪！”
王大柱脑袋嗡嗡作响，心里把黄三太爷、胡翠花、常天龙骂了个遍，又觉得无比委屈。他招谁惹谁了？他只想混口饭吃！
就在这时，坐在前排的一个老太太——王大柱认得，是屯里的五保户孙奶奶，平时沉默寡言，前阵子家里闹老鼠，王大柱去“看”过，其实就是帮她堵了几个耗子洞，还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半块饼子给了她——突然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
“呃…呃呃…” 孙奶奶喉咙里发出怪响，身体像筛糠一样抖动，眼睛翻白，口吐白沫，直挺挺地从椅子上滑倒在地！
会场瞬间大乱！
“孙奶奶！孙奶奶你怎么了？”
“快！快送卫生所！”
“是不是犯病了？”
副主任也慌了神，批斗会开不下去了。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要去扶的时候，倒在地上的孙奶奶猛地睁开了眼睛！但那眼神，空洞、冰冷，直勾勾地盯着台上脸色煞白的副主任，嘴里发出一个极其嘶哑、完全不像她本人的、带着浓浓恨意的声音：
“赵…有…才…（副主任名字）…你…好狠的心呐…”
副主任赵有才浑身一哆嗦，脸“唰”地白了！
“孙奶奶”继续用那瘆人的声音控诉，手指颤抖地指向他：
“…三年前…河套子边上…那车公粮…是怎么没的…你…你心里清楚…你怕老孙头…告发你…你就…你就…”
“住口！你胡说八道！疯婆子！快把她弄走！” 赵有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尖叫，声音都变了调，额头上冷汗涔涔。他试图冲过去阻止，却被旁边的人下意识拦住。
会场彻底炸锅了！河套子？公粮？三年前确实发生过一起离奇的运粮车翻车事故，损失不小，当时负责押运的就是赵有才（当时还是个小干事）！难道…？
角落里的李红梅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失态的赵有才和地上“中邪”的孙奶奶。她记得孙奶奶是孤寡老人，而三年前翻车死掉的那个押运员老孙头…好像就是孙奶奶的远房侄子？她心中疑窦丛生。
就在这时，台上一直低头装死的王大柱，身体猛地一僵！那股熟悉的、冰凉滑腻的感觉又来了！黄三太爷上线了！
只见王大柱猛地抬起头，眼睛“唰”地翻了上去，只剩下瘆人的眼白！腰肢一扭，兰花指一翘，一个尖酸刻薄、带着浓浓嘲讽的声音响彻整个混乱的会场：
“哎~呀呀！好热闹啊！批斗大会变揭老底儿大会了？台上这位赵大主任，脸怎么白得跟吊死鬼似的？心虚啦？三年前那车粮食，真是翻车翻进河套子喂了王八？还是翻进了你小舅子家的粮仓啊？啧啧啧，这算盘打的，隔着二里地爷都听见响儿了！”
“你…你血口喷人！” 赵有才指着“王大柱”，手指哆嗦得厉害，色厉内荏。
“血口喷人？爷喷的是实话！”“黄三太爷”附体的王大柱扭着腰，翻着白眼，声音尖利，“还有台下那个穿蓝褂子的！对！就是你！别躲！你偷摸克扣队里化肥倒卖的事儿，当爷不知道？那个戴眼镜的！你媳妇生三胎的罚款交了吗？公社会计那本糊涂账要不要爷帮你算算清楚？……”
“黄三太爷”的兰花指像点名一样，在台下几个刚才喊口号最凶、此刻却脸色大变的人身上一一扫过，嘴里叭叭叭地爆出一个个或大或小的隐秘丑事！每一件都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戳在当事人的心窝子上！
整个会场乱成了一锅粥！被点到名的人面如土色，有的想辩解，有的想溜走，更多的是惊骇地看着台上翻着白眼、翘着兰花指的王大柱，仿佛看到了真正的妖魔！
赵有才第一个顶不住了，捂着心口，脸色惨白：“我…我头晕…我得去卫生所…” 在两个心腹的搀扶下，仓皇逃离会场。其他人也如蒙大赦，纷纷找借口溜走。一场气势汹汹的批斗会，在“黄三太爷”一番尖酸刻薄、直指人心的“神谕”下，彻底变成了闹剧和丑闻揭发会，草草收场。
混乱中，孙奶奶也“适时”地停止了抽搐，眼神恢复了浑浊和茫然，仿佛刚才的一切与她无关。李红梅深深地看着被众人遗弃在台上、慢慢“恢复”过来、一脸茫然（装得）的王大柱，又看了看被扶走的孙奶奶。她想起自己前几天去探望孙奶奶时，无意中提起过赵有才和三年前那桩悬案…难道…？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科学”判断产生了强烈的动摇。王大柱身上发生的这一切，真的能用“分离性身份障碍”和“巧合”来解释吗？那精准的爆料，那洞悉人心的刻薄…她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