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坟蹦迪的闹剧刚收场,靠山屯的富户钱满仓家又出事了。
钱家是屯里少有的砖瓦房,三间大瓦房带个宽敞的院子,钱满仓五十多岁,精明能干,早年跑过供销,攒下些家底。可最近一个月,钱家像是走了背字。先是家里养的两头大肥猪,一夜之间口吐白沫暴毙;接着是看家护院的大狼狗,莫名其妙地吊死在后院枣树上;前两天,连下蛋最勤快的一窝芦花鸡也全瘟死了!钱家院里愁云惨雾,钱满仓急得满嘴燎泡。
请了兽医看,说是可能误食了耗子药。可钱家婆娘赌咒发誓,耗子药放得好好的,猪和鸡根本接触不到。更邪门的是,那狗是自己吊死的,绳子挂得老高,狗根本够不着!
流言又起。有人说钱家得罪了黄仙,遭了报应;有人说他家风水不好,冲撞了煞星。
钱满仓不信邪,但也架不住天天死牲口。最后,在婆娘的哭求下,他拉下脸,提着两瓶好酒和一条“大前门”,找到了王大柱。
“王师傅,您给瞧瞧…我家这…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钱满仓愁眉苦脸。
王大柱看着那好烟好酒,有点心动。可黄三太爷表示没兴趣(钱家没香油味儿),胡翠花嫌铜臭(钱家婆娘势利),常天龙…算了。
他只能敷衍道:“钱叔,我先…先帮你看看宅子?”
当天夜里,王大柱做了个怪梦。
梦里,一只肥硕的、皮毛油亮的灰色大老鼠,蹲在他炕头,绿豆眼含着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更诡异的是,这老鼠竟然口吐人言,声音尖细委屈:
“小老儿苦啊…王师傅救命啊…”
王大柱吓得一激灵:“你…你是?”
“小老儿是钱家祖上供奉的保家仙,灰家的小辈…呜呜…” 灰老鼠哭诉起来,“钱家祖上逃荒差点饿死,是我太爷爷显灵,引他们找到一窝地瓜才活命!钱家感恩,立了牌位供奉我灰家,保他家宅平安,六畜兴旺…这些年,钱家日子好了,我灰家虽没大本事,但也兢兢业业,帮他家驱虫赶鼠,看护粮仓…”
“可…可钱满仓那个不孝的儿子钱小宝!前些日子从城里回来,不知听了哪个王八蛋的撺掇,说供仙堂是封建迷信!趁着钱满仓两口子走亲戚,把我灰家的牌位从神龛上扯下来,摔在地上踩了好几脚!还骂骂咧咧,说我们是‘四旧’余毒,是耗子精!最后…最后把我那木头牌位…扔灶膛里当柴火烧了!呜呜呜…”
灰老鼠哭得伤心欲绝:“牌位一毁,契约就断了!我灰家再不能受他钱家香火!这也就罢了…可那小子还泼了脏水污言秽语,辱我门庭!这口气…这口气小老儿咽不下啊!呜呜…这才…这才有了点小惩戒…王师傅…您得替小老儿做主啊!不然…不然我这怨气不散,他家…他家还得接着倒霉!”
王大柱猛地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月光透过破窗户照进来,屋里静悄悄的。他摸了摸胸口,堂单微微发烫。梦里的情景历历在目,灰老鼠那委屈的哭声仿佛还在耳边。
保家仙?灰仙?钱小宝拆庙?这都什么事儿啊!
第二天,王大柱顶着俩黑眼圈,硬着头皮又去了钱家。这次他目标明确,直接问钱满仓:“钱叔,你家…以前是不是供过保家仙?灰家的?”
钱满仓一愣,脸色变了变,支吾道:“这…那都是老黄历了…破四旧那会儿…”
“那牌位呢?” 王大柱追问。
钱满仓叹了口气:“早些年收起来了…后来…后来也不知道放哪了…” 眼神有些闪烁。
王大柱心里有谱了。他借口要仔细看看灶房风水,支开了钱满仓婆娘,溜达到了后院。果然在堆放杂物的角落,发现了一个被砸烂的破灶膛(新砌的),旁边还有些没烧尽的碎木块,其中一块焦黑的木片上,隐约能看到一个残缺的“灰”字!
看来那灰仙托梦,所言非虚。
王大柱找到在后院唉声叹气的钱满仓,把灰仙托梦和发现碎牌位的事情一说(隐去了灰仙惩戒的部分)。钱满仓听完,脸都白了,一拍大腿:“我就知道是那小畜生惹的祸!” 原来他儿子钱小宝在县城读高中,受了些新思潮影响,放假回来看到家里还供着个“耗子仙”,觉得丢人现眼,就趁父母不在家,自作主张给“破”了。
“王师傅!这可咋整啊?那…那灰仙爷…还能请回来不?” 钱满仓是真怕了,家里再死牲口,这家底就败光了。
王大柱心里也没底,只能尝试着沟通堂口。黄三太爷幸灾乐祸:“该!活该!让你们看不起仙家!” 胡翠花也表示不同情。最后还是常天龙那冰冷沉寂的意念传来一丝波动:“怨气…需化解…重立…可谈…”
有门儿!王大柱赶紧跟钱满仓说:“灰仙爷怨气大,得先赔罪!你赶紧准备点供品:上好的白米、花生、清水!要干净的!再找块干净的木板,不用大!然后…把你儿子叫回来!这事儿,得他在场!”
钱满仓哪敢怠慢,立刻张罗。
傍晚,钱小宝不情不愿地被老爹从县城叫了回来。小伙子十八九岁,穿着时兴的“喇叭裤”,留着长头发,一脸的不服气和不耐烦。
“爹!你搞什么封建迷信!都啥年代了!还信这些!” 钱小宝梗着脖子。
“闭嘴!你个不孝的东西!跪下!” 钱满仓气得抄起笤帚疙瘩。
王大柱赶紧拦住。他把钱小宝拉到一边,没讲大道理,而是指着后院那刚死的鸡和蔫头耷脑的牲口棚:“小宝兄弟,你看,不管你信不信,你家这一个月,牲口死得邪乎不?兽医都查不出毛病。老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你不信仙家,那牌位也是你爷、你太爷传下来的老物件吧?代表的是你家对祖上恩情的一份念想。你二话不说砸了烧了,是不是有点…不地道?对先人也不敬吧?”
钱小宝看着家里的惨状,听着王大柱的话,虽然脸上还是不服,但眼神有点闪烁,嘴硬道:“那…那也不能说明就是…”
就在这时,王大柱感觉一股阴冷、带着浓重怨念的气息笼罩了后院!钱家那几只幸存的鸡突然炸了毛,咯咯乱叫!钱小宝莫名地打了个寒颤,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好像有无数双小眼睛在盯着他。
王大柱知道灰仙来了(或者至少是它的怨念)。他赶紧示意钱满仓把准备好的白米、花生、清水摆在院子角落一张干净的小桌上,又把那块新找来的小木板放在中间。
他走到桌前,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灰仙爷,您老消消气。钱家知道错了,这不,给您赔罪来了。新牌位给您立上,香火供奉给您续上。钱小宝年轻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 他一边念叨,一边拿起毛笔(钱满仓找来的),蘸着朱砂(胡翠花贡献的胭脂兑水),在小木板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个“灰”字。
说来也怪,那“灰”字最后一笔落下,院中那股阴冷怨气似乎淡了一些。几只鸡也渐渐安静下来。
王大柱把简易牌位立在桌上,示意钱满仓和一脸不情愿的钱小宝过来磕头。
钱满仓拉着儿子,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叨着赔罪的话。钱小宝虽然别扭,但在老爹的威压和刚才那股莫名寒意下,也勉强磕了。
王大柱又对着牌位说了几句好话,承诺以后钱家初一十五记得上供点米粮清水。
做完这一切,那股萦绕在钱家的阴冷怨气才彻底散去。
李红梅是第二天听说了这事(王大柱“主动”汇报的)。她带着记录本来到钱家,进行“反封建迷信”教育。看着后院那简易的“灰仙”牌位,她眉头紧锁,对钱满仓和钱小宝进行了严肃批评,勒令其不得搞迷信活动。
但私下里,她单独对钱小宝说:“尊重传统,不是让你去相信鬼神。但你毁掉的是承载家族记忆和情感的老物件,这是对先人劳动和情感的不尊重。记住,科学破除的是愚昧,不是让你丢掉对历史的敬畏和对亲情的珍视。” 钱小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钱家的牲口再没无缘无故暴毙。钱满仓松了口气,对王大柱千恩万谢,送了不少米面粮油。王大柱看着那简易牌位,又看看李红梅教育钱小宝的背影,第一次模糊地感觉到,李红梅那“科学”的外壳下,似乎也有对“传统”某种程度的理解和…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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