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帝的旨意随着李德全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一同送到镇北王府时,秦羽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督察司总督察,监察百官,风闻奏事,直达天听。”
秦羽将圣旨上的字眼在嘴里反复咀嚼,越念越觉得痛快。
他看向自家主子,由衷地拱手道:“主子,恭喜您!”
“陛下圣明,成立这督察司,还让您来总领,这下看朝中那些宵小还敢不敢在背后搞鬼!”
在他看来,这督察司简直就是陛下赐给主子的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一柄足以震慑所有敌人的利剑。
有了这个身份,以后谁想再像赵孟一样泼脏水,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
然而,纪宁的反应却远没有秦羽那么激动。
他接过那明黄的圣旨,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总督察三个字,脸上非但没有喜悦,反而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无奈。
“恭喜?”
纪宁将圣旨随手放在桌上,仿佛那不是什么无上皇权的象征,而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他抬眼看向秦羽,问道:“秦羽,你真的觉得,这是件好事吗?”
秦羽一愣,有些不解:“主子,这难道不是好事?”
“您手握督察司,就等于握住了悬在所有官员头顶的利剑,他们畏惧您还来不及,又怎敢再与您为敌?”
“是啊,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
纪宁自嘲地笑了笑,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的热气氤氲了他深邃的眼眸。
“可你有没有想过,陛下为什么要把这把剑,交到我的手上?”
秦羽皱起了眉,他是个武人,心思直接,对于这种弯弯绕绕的君臣心术,他一向不甚了了。
他想了想,试探着回答:“因为陛下信任主子,知道主子您忠心为国,不会滥用职权。”
“信任?”
纪宁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
“秦羽,你要记住,天底下最靠不住的,就是帝王的信任。”
“他的信任,永远是建立在有用这两个字上的。”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陛下今天可以因为我献上神兵而信任我,明天就能因为我功高盖主而猜忌我。”
“赵孟的今天,未必不是我的明天。”
这番话让秦羽心中一凛,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看得不够透彻。
纪宁放下茶杯,声音平缓却字字诛心:“你再想想,这督察司,督察的是谁?是百官。”
“这京城里,谁的党羽最多?是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
“这些人,是不是陛下早就想动,却又找不到合适理由去动的?”
秦羽的呼吸猛地一滞,他终于懂了。
“陛下这是想借主子的手,来当这把刀?”
“没错。”
纪宁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这督察司总督察的位子,不是盾牌,而是一把刀,一把递到我手里的刀。”
“陛下是想让我用这把刀,去砍那些他想砍,却又不好亲自下手的刺头。”
“他高坐庙堂之上,做他的千古明君,而我就是那个替他清除障碍,得罪所有人的恶人。”
纪宁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王府外那片繁华的京城夜色。
声音里透着一股洞悉一切的疲惫:“这把刀我接了,就必须用。”
“如果我拿着它迟迟不动,你猜陛下会怎么想?”
“他会觉得我有了异心,觉得我跟那些世家大族同流合污,觉得我辜负了他这份沉甸甸的信任。”
“说到底,这个位子不是用来保护我的,而是逼着我主动去找事,去把这京城的水彻底搅浑。”
秦羽听得手心冒汗,他这才意识到这个总督察的职位是何等凶险。这根本就是一个火坑!
他急忙道:“主子,那我们不能接!”
“您是镇北王,总有一天要返回北境,不可能一直待在这京城里。”
“现在得罪了满朝文武,等您一走,他们还不得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王府身上?这太危险了!”
“你说得对。”
纪宁转过身,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是一种尽在掌握的沉稳。
“我不可能在京城长留,北境三十万大军还在等着我,所以这趟浑水,我不仅要搅,还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它搅完。”
他眼中寒光一闪,一字一顿地说道:“对付这种盘根错节的局面,最好的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
话音刚落,纪宁便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
第二天,督察司的府衙八字还没一撇,镇北王府就已经贴出了招募令,公开为督察司招揽人手。
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只要求头脑灵活,胆大心细,忠于王事。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整个京城官场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些平日里手脚不干净的官员,一个个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
纪宁的手段他们已经见识过了,赵孟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如今他又手握督察司这等大杀器,简直就是阎王爷拿到了生死簿,谁不怕?
一时间,整个京城官场都弥漫着一股恐慌的气氛。
但恐慌之下,也有些自作聪明的人开始动起了歪心思。
他们不敢明着对抗,便想着从内部瓦解。
既然你纪宁要招人,那我就把我自己的人塞进去!
于是,一场暗中的角力开始了。
不少官员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花重金,许重诺,想方设法地将自己的心腹门生安插进督察司的招募名单里。
他们打的算盘很简单,只要自己的人能在督察司里站稳脚跟,将来就能在关键时刻给纪宁使绊子,传递假消息,甚至反咬一口。
到时候,你纪宁这个总督察连自己手下的人都管不好,还谈何监察百官?
自然而然,这个位置也就坐不稳了。
暗影卫的情报网何其强大,这些暗箱操作很快就被汇总到了秦羽的案头。
这天夜里,秦羽拿着一份名单,面色凝重地走进了纪宁的书房。
“主子,您看。”
他将名单递了过去。
“这几日报名的人里,我查出了十几个背景有问题的。”
“这个张三,是王守仁府上管家的远房亲戚。”
“这个李四,曾经受过李文渊的恩惠。”
秦羽指着名单,沉声道:“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那些家伙安插进来的钉子,主子,我们必须立刻把他们剔除出去,以绝后患!”
在他看来,督察司是主子的利刃,必须保证绝对的纯粹和锋利,绝不能容许有任何杂质。
纪宁接过名单,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便将其放在了一旁。他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端起茶杯,悠闲地品了一口。
“不急。”
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秦羽愣住了:“主子,这还不急?若是让这些蛀虫混了进来,将来必成大患啊!”
“大患?”纪宁轻笑一声,他放下茶杯,抬眼看向一脸焦急的秦羽,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猎人看到猎物时才有的光芒。
“秦羽,你想想,如果水缸里只有清水,那我们怎么知道哪条鱼是黑的,哪条鱼是白的?”
纪宁的声音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从容。
“这些钉子,既然他们费尽心机地想钉进来,那我们就让他们钉。”
“我不仅要让他们进来,还要给他们安排到关键的位置上去。”
“主子,这。”
秦羽彻底糊涂了,他完全跟不上纪宁的思路。
纪宁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鱼饵已经撒下去了,总得让鱼儿先咬钩,不是吗?”
“留着他们,让他们把督察司的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地传回他们主子那里去。”
“这样他们才会安心,才会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纪宁的目光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自作聪明的官员们,正在为自己安插钉子成功而沾沾自喜的模样。
“我要的,就是让他们在自以为是的算计中,一步一步,走进我为他们精心准备好的陷阱里。”
“好戏,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