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之上,旌旗猎猎,寒风如刀。
纪宁身后的将领们,一个个脸膛泛红,眼神里闪烁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狂热。
他们看着城下那片广阔的校场,看着那一支支正在进行着严酷操练的军队,心中豪情万丈。
盾兵营的重盾如山,枪兵营的长枪如林,弓弩手引而不发,新成立的游骑兵在边缘地带往来驰骋,卷起阵阵烟尘。
这一切,都出自眼前这位年轻王爷的手笔。
在他们看来,拥有如此雄城,如此精兵,再加上皇帝陛下不计成本的支援,此战,北莽纵有三十万大军,也休想踏过雷池一步!
胜利,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然而,就在这股高昂的战意之中,站在最前方的纪宁,却迎着凛冽的北风,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声叹息很轻,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在了众将火热的心头。
一名从京城调派而来,对纪宁充满敬畏的将军忍不住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我军兵精粮足,士气如虹,更有雄关可守,不知您为何叹气?”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纪宁的背影上。
是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王爷为何会叹气?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我等没有看透的凶险?
纪宁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或激动、或疑惑的脸。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们不觉得,我们这支大军,还缺了点什么吗?”
缺了点什么?
众将闻言,皆是一愣,随即陷入了沉思。
他们绞尽脑汁地想着。
兵力?不算收编的黑狼部族,大雍朝的正规军已经接近七万,数量上虽处劣势,但全是精锐。
兵种?王爷大刀阔斧地改革,设立了盾兵、游骑兵,甚至还有一支闻所未闻的特种部队,各兵种分工明确,配合默契,早已不是过去那种单一的步卒。
后勤?粮草堆积如山,军械库里塞满了崭新的覆雪刀和强弓劲弩,连王爷发明的酒精和各种成药都储备充足。
士气?更是前所未有的高涨。
那还缺什么?
似乎所有的东西,都不缺了啊!
一名将领迟疑着开口:“王爷,您设立盾兵营,我军阵前便有了坚不可摧的钢铁城墙。”
“您组建医务营,大大降低了我军的伤亡。”
“更有您亲手打造的特种部队,神出鬼没,末将愚钝,实在想不出,还缺什么。”
他的话,也代表了在场绝大多数将领的心声。
他们所有的思路,都还停留在据城而守,击退来犯之敌这个层面上。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在角落里响了起来。
“缺骑兵。”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布衣的阿古拉,不知何时从人群的最后方,走到了前面。
自从归降之后,他便一直很沉默。
除了在整编黑狼部族时,用雷霆手段斩杀了几个不服管教的刺头外,他大部分时间都像个幽灵,在军营里默默地观察着,一言不发。
此刻,他那双曾经如同草原雄鹰般锐利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纪宁,其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
所有将领的目光,在阿古拉和纪宁之间来回移动。
纪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他点了点头。
“阿古拉说得对。”
得到肯定的答复,那些刚刚从内地调来的将领们更加疑惑了。
“骑兵?”
一名将领不解地问道。
“王爷,我等据城而守,北莽三十万大军压境,骑兵在守城战中,似乎用处不大吧?我们有城墙,有床弩,有火油,还需要骑兵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另一名老将却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双眼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纪宁。
“难道,王爷您是想。”
他的声音在颤抖,因为那个呼之欲出的念头,实在太过疯狂,太过大胆!
纪宁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那股深藏于骨子里的狂傲与杀伐之气,再也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压得在场所有人都有些喘不过气。
“守?”
他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只打算守城?”
“此战,我军必胜,但胜了,又如何?”
纪宁的声音变得冰冷,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远见。
“我们依托雄关,击溃他们,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们逃回草原,舔舐伤口。”
“十年,二十年,等他们休养生息,等我们这一代人老了死了,他们的子孙又会集结起大军,卷土重来,继续劫掠我们的边关,屠戮我们的子民!”
“这种轮回,你们还没受够吗?”
他向前一步,那迫人的气势让几名将领下意识地后退。
“我要的,不是击溃!”
纪宁的声音,一字一顿,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带着血与火的味道。
“我要的,是全歼,是将这三十万大军,彻彻底底地埋葬在北境城下!”
“是打断他们的脊梁,让他们百年之内,再也凑不出第二支胆敢南下的军队!”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全歼三十万北莽大军?
这是何等恐怖的野心!
众将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们终于明白了,他们这位王爷,从一开始,就不是想守住这座城,而是想用这座城当诱饵,一口吞掉整个北莽的主力!
没有骑兵,就算打赢了守城战,也无法追击,无法扩大战果,更谈不上全歼。
现在,他们终于明白缺了什么。
缺的不是守城的力量,而是一锤定音,终结一切的力量!
整个城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呼啸的北风,见证着这群人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就在这沉重的寂静中,阿古拉再次开口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单膝跪倒在纪宁面前,低下了他那颗曾经高傲的头颅。
“王爷,我有一个办法。”
这段时间,他亲眼见证了镇北军脱胎换骨的变化,亲眼见证了纪宁那神鬼莫测的手段。他心中那点仅存的骄傲,早已被碾得粉碎。
他知道,自己和自己的部族,已经没有退路。
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有尊严,就必须拿出足够的价值。
而现在,机会来了。
他需要一场功劳,一场足以让所有黑狼部族的族人,以及所有大雍将士都闭上嘴的功劳,来重新宣告他的回归,来证明他选择的正确!
纪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
“你打算怎么办?”
阿古拉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一团复仇与希望交织的火焰。
“王爷,我们没有那么多好马。”
“但我知道,拓跋力最精锐的战马,他最心爱的风神驹,都养在什么地方。”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肯定。
“那个马场,是北莽王庭最大的马场,防卫森严,但是。”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但是,那里的守卫将领,是我曾经的副将,里面的很多军官,都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旧部!”
全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将领的目光都变得无比锐利,死死地盯着阿古拉。
大战在即,放一个刚刚投降的敌军主帅,带着他那些同样刚刚归顺的部下离开雄关,去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
这简直是疯了!
一旦他有异心,或者干脆一去不回,甚至将北境城的虚实全部告知北莽可汗,那后果不堪设想!
秦羽的眉头紧紧皱起,下意识地就想开口劝阻。
然而,纪宁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阿古拉,看了许久许久。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拒绝这个疯狂的提议时,纪宁却突然笑了。
那不是嘲讽的笑,也不是欣慰的笑,而是一种掌控一切的,充满了无尽自信与狂傲的笑。
他俯下身,亲手将阿古拉扶了起来。
“好。”
一个字,干脆利落。
他直视着阿古拉的眼睛,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一个月。”
“一个月之内,你给我弄来一万匹战马。”
纪宁松开手,重新站直了身体,目光越过阿古拉,投向了遥远的北方草原,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神俱颤的魔力。
“以后,这片草原,就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