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万万不可！”
纪宁那句以后，这片草原，就你说了算的余音还未散尽。
一名从京城调来的老将军便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阿古拉乃是北莽悍将，如今虽降，但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您将他放归草原，岂不是放虎归山？”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连锁反应。
“是啊王爷！此举太过凶险！”
“就算他真能弄来战马，可一旦他回到草原，脱离我等掌控，谁能保证他不会再次反叛？”
“更何况，您还许诺让他做草原之主！”
“就算我们此战灭了拓跋力，扶持他阿古拉上位，那不还是换了头狼来咬我们吗？北莽对我大雍的侵犯，难道还会停下不成？”
一时间，城头之上群情激奋。
这些将领们对纪宁敬若神明，但这个决定，在他们看来，已经不是大胆，而是疯狂！
这是在拿整个北境的安危，拿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做赌注！
面对几乎所有人的反对，纪宁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波澜。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情绪激动的将领，只是将目光落在了那个第一个开口的老将军身上。
“张将军，本王问你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你认为，北莽与我大雍，为何会冲突百年，战火不休？”
张将军一愣，没想到王爷会突然问这个。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自然是因为北莽蛮夷，天性贪婪，觊觎我中原富庶，自古以来，草原与中原便是宿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这个答案，几乎是刻在每一个大雍将士骨子里的认知。
众将纷纷点头，觉得张将军说得没错，理当如此。
纪宁闻言，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环视了一圈众人，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让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将领，都莫名地感到一阵心虚。
“你们都这么想？”
无人应声。
“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就永远也打不完这场仗。”
纪宁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失望。
“都下去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找本王。”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众人，径直转身，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城外那片广阔的天地。
众将领面面相觑，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茫然和不解。
这有什么好想的？
自古以来的道理，难道还有错不成？
他们看着纪宁那孤高的背影，又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仿佛置身事外的阿古拉，最终只能带着满腹的疑惑，三三两两地走下了城楼。
“王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清楚什么？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门道？”
“唉，王爷的心思，深不可测啊。”
议论声渐行渐远，很快，高耸的城楼上，便只剩下了纪宁和阿古拉两人。
北风呼啸，吹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
许久的沉默之后，阿古拉那沙哑的声音，在纪宁的身后响起。
“因为我们活不下去。”
纪宁没有回头，嘴角却微微上扬。
阿古拉向前走了两步，与他并肩而立，目光同样望向了遥远的北方，那片他曾经纵马驰骋的家乡。
“北莽的土地，太贫瘠了。”
“一场雪灾，就能冻死我们成千上万的牛羊。”
“一场旱灾，就能让草原枯黄，寸草不生。”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悍勇，反而带着一种深刻的疲惫与无奈。
“我们不像你们大雍，随便撒一把种子，到了秋天就能收获吃不完的粮食。”
“我们的族人，我们的孩子，想要活下去，就只能靠抢。”
“抢你们的粮食，抢你们的布匹，抢你们的铁器，抢走一切能让我们度过寒冬的东西。”
“大雍的富庶，就是悬在我们所有北莽人头顶的诱惑。”
“只要我们还吃不饱肚子，穿不暖衣裳，这场仗，就永远打不完。”
这番话，他说得很平静，却将草原民族最原始、最残酷的生存法则，血淋淋地剖析开来。
纪宁终于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
“你比他们看得都明白。”
阿古拉自嘲地笑了笑：“败军之将，看得再明白，又有什么用？”
“不，有用。”
纪宁的目光陡然变得深邃。
“如果，你能成为下一任北莽可汗，我便有办法，让你的族人，再也不用靠劫掠为生。”
阿古拉的身躯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地盯着纪宁。
“什么办法？”
“开放通商。”纪宁缓缓吐出四个字。
“你们的牛、羊、马匹、皮毛，都可以通过贸易，换成我们大雍的粮食、茶叶、丝绸、瓷器，甚至是铁锅。”
纪宁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为阿古拉描绘出了一幅他从未想象过的画卷。
“本王可以保证，只要你坐上那个位置，只要你约束你的部族。”
“那么，从北境城开始，我会建立起一个个贸易的集市。”
“你们缺什么，可以用你们有的东西来换，而不是用刀来抢。”
“到那时，你的族人有饭吃，有衣穿，可以安稳地度过每一个冬天。”
“而我大雍的边民，也不用再时时刻刻提防着你们的弯刀。”
“告诉我，阿古拉。”
纪宁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到了那个时候，你还会带着你的勇士，来攻打我的城池吗？”
阿古拉彻底呆住了。
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开放通商四个字，仿佛有一扇全新的大门，在他面前轰然打开。
是啊，如果能用牛羊换来粮食，谁还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抢？
如果能安稳地活下去，谁还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丈夫，死在异乡的战场上？
他想了很久，想得额头都渗出了冷汗。最终，他缓缓地、郑重地摇了摇头。
“不会。”
纪宁笑了。
“所以，你现在明白，本王为何要帮你了吗？”
阿古拉默默地将这一切记在心里，他看着纪宁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敬畏，变成了一种发自内心的信服。
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胸中，装着的根本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整个天下，是百年之后！
而那些刚刚走下城楼的将领们，虽然想不明白王爷那番话的深意，但隐约间，似乎也抓住了一丝脉络。
“好像有点道理啊。”
一名年轻将领喃喃自语。
“要是那些北莽人都有吃有喝的，大概也不会那么拼命想来抢我们了吧？”
旁边的人听了，也是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秦羽快步登上城楼，径直来到纪宁面前，神情肃穆。
“王爷。”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用锦布包裹的卷轴，双手呈上。
“您要的东西，都齐了。”
纪宁接过卷轴，缓缓展开。
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和地点，从北境的某个哨所伙夫，到内地某个州府的驿丞，甚至还有几个京城里不起眼的小官。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标注着他们与张子良联络的暗号和方式。
这半个多月，纪宁看似在厉兵秣马，实则却布下了一张更大的网。
他故意加强边境封锁，切断了北境与外界几乎所有的情报往来。
那些潜伏在大雍各地的，张子良的暗子们，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彻底成了睁眼瞎。
他们不知道北莽先锋军已经惨败，不知道阿古拉已经投降，更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早已被卖了个干干净净。
现在，就是收网的时候！
纪宁的目光，从那一个个名字上缓缓扫过，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如同这北境的寒风，带着彻骨的杀意。
“名单上的人，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