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拉的咆哮在地牢中回荡,充满了绝望与不甘,但纪宁的表情,却连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头彻底崩溃的雄狮,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语调。
继续说道:“把他们的命交给我,我能保证,他们至少能活下去,虽然以后,他们再也不可能回到草原了,他们会成为我的兵,我的子民。”
“当然,这封信一旦写完,你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只要你敢踏入草原半步,你们那位可汗,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用你的头颅来平息众怒。”
纪宁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刀子,直刺阿古拉的内心深处。
“你当然可以继续履行你那可笑的忠诚,当一个宁死不屈的英雄。”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你的族人,在草原上被当成牲口一样凌辱、虐杀,直到最后一个孩子断气。”
“再然后,就等着我将来踏平北莽王庭的时候,把你还有你们那位可汗的脑袋,一起挂在城墙上风干。”
纪宁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我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现在就死,然后我用别的法子,让你的族人死得更快一点。”
“要么,写了这封信,你和你的人,都给我当狗,一条活着的狗,总比一头死了的狮子有用。”
说完,他便转身,作势要走。
地牢里,死一般的寂静。
秦羽握着刀柄,手心已经微微出汗。
他不知道王爷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他知道,王爷的耐心,是真的要用完了。
阿古拉粗重地喘息着,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疯狂的恨意与求生的欲望在激烈地交战。
忠诚?荣耀?
在部族数万人的性命面前,这些东西,还剩下几分重量?
他死了,一了百了,可他的妻儿,他的族人,就要为他的荣耀陪葬,在那片他曾经为之奋战的草原上,被昔日的盟友,当成猪狗一样宰杀分食。
而眼前这个魔鬼,虽然手段恶毒,虽然让他生不如死,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砸在了最现实的地方。
活下去。
这是唯一的,能让黑狼部族活下去的机会。
哪怕是当狗,哪怕是背弃信仰,哪怕是永世不得返回故乡。
“我。”
许久之后,一个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字眼,从阿古拉干裂的嘴唇里挤了出来。
他缓缓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了那颗曾经高傲无比的头颅,看着纪宁的背影,眼神中所有的疯狂与恨意,都化作了死灰般的平静。
“我愿意投降。”
纪宁的脚步停下,却没有回头。
“但我有一个条件。”
阿古拉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的部族来了之后,你要将他们,当做和你大雍人一样的子民来对待!”
“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衣穿,受伤了要给他们医治!”
“可以。”
纪宁的回答,简单干脆,没有任何犹豫。
他缓缓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从他们踏入北境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我的兵,我的人,我纪宁从不亏待自己人。”
阿古拉死死地盯着纪宁的眼睛,仿佛要从那深不见底的瞳孔中,分辨出这句话的真假。
最终,他颓然地垂下了头。
他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相信。
秦羽很快便将文房四宝重新摆在了阿古拉的面前。
这一次,阿古拉没有再咆哮,也没有再挣扎。
他用那双被废掉的手,颤抖着,艰难地握住了毛笔。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每一个字,都像是他亲手斩断了自己与草原的最后一丝联系。
那是一封浸透了血与泪的降书,也是一封将数万族人命运,彻底交到那个魔鬼手中的契约。
写完之后,阿古拉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瘫倒在地。
纪宁拿起那封信,简单地扫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直接递给了身后的秦羽。
“找一个最可靠的使者,带上几个从北莽降兵里挑出来的向导,把这封信,送到北莽王庭去。”
“是!”秦羽接过信,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阿古拉,重重领命。
“王爷,那他。”
秦羽指了指阿古拉。
“给他松绑,带他去洗漱一下,换身干净衣服,然后,让他去军营里转转。”纪宁的命令,让秦羽当场愣住了。
“王爷,这万万不可啊!”
秦羽急道。
“他毕竟是北莽悍将,在军中威望甚高,就这么放他出去,万一。”
“没有万一。”纪宁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
“一条已经决定给我当狗的人,我要是不给他看看主人的家底有多厚,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跟了一个多么厉害的主人?”
说完,纪宁不再理会,径直走出了地牢。
半个时辰后。
当一身干净布衣,双臂被夹板固定、用白布吊在胸前的阿古拉,出现在镇北军大营时,整个军营都炸了锅。
“那不是北莽的将军阿古拉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我们的衣服?”
“我没看错吧?他竟然投降了?”
所有看到他的大雍士兵,全都愣在了原地,一个个目瞪口呆,手中的活计都停了下来,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这个曾经让他们恨得咬牙切齿的敌人。
地方的主将,竟然真的投降了?还被王爷大摇大摆地带到了军营里?
然而,和这些士兵的震惊相比,阿古拉内心的震撼,简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看到了什么?
在校场上,数千名士兵正在操练。
他们不再是像以前那样乱糟糟地一拥而上,而是分成了泾渭分明的几个方阵。
最前面,是一排手持巨大方盾的士兵,他们将盾牌拼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钢铁城墙。
后面的长枪手,将一杆杆锋利的长枪,从盾牌的缝隙中稳稳伸出,寒光闪闪。
在方阵的两翼,是数百名骑着快马的轻骑兵,他们背着弓箭,在飞驰的战马上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射击动作,箭矢如雨,精准地覆盖着远处的靶子。
阿古拉只看了一眼,后背就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是个识货的。
这种步骑协同、攻防一体的阵法,一旦在开阔的平原上展开,北莽引以为傲的骑兵冲锋,在这种钢铁乌龟壳面前,除了撞得头破血流,不会有第二个下场!
这还不是最让他震惊的。
跟在秦羽身后,他走过了一片伤兵营。
按照他的理解,这里本该是哀嚎遍野、充满了死亡和腐臭气息的人间地狱。
可他看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一幕。
营帐里虽然躺满了伤员,但大部分人的精神状态都还不错。
空气中弥漫的,不是血腥腐臭,而是一种淡淡的草药味和一种他从未闻过的、有些刺鼻的清冽气味。
一群穿着特殊服饰、手臂上绑着红巾的军医,正在伤员之间穿梭忙碌。
他们熟练地用剪刀剪开伤员的衣物,用一种清澈的液体清洗伤口,然后撒上药粉,再用干净的白布一层层仔细包扎。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干净利落。
阿古拉亲眼看到,一个士兵的大腿被箭矢贯穿,伤口深可见骨。
在草原上,这种伤势,为了防止伤口腐烂引发高烧,唯一的活路,就是砍掉整条腿!
可那个军医,只是小心翼翼地拔出了箭头,清洗了伤口,敷上药,就完成了处理。
那个士兵虽然疼得满头大汗,但性命显然是保住了,腿也保住了!
阿古拉环顾整个伤兵营,他惊骇地发现,这里有上千名伤兵,可他竟然没有看到几个断手断脚的!
这怎么可能?
按照以往的经验,一场大战下来,战死的和伤重不治的,比例几乎是一比一。
很多在战场上没死的勇士,最后都活活死在了伤口腐烂和感染上。
可在这里,这个铁律,似乎被打破了!
随队军医!
阿古拉的脑海里,猛地冒出了这四个字。
他终于明白,纪宁的底气,到底来自哪里了!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根本用不着等到明年春天。
眼前这支正在脱胎换骨的大雍军队,就能在正面战场上,将他引以为傲的北莽铁骑,彻底击溃!
而他,和他即将到来的族人,将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支怪物般的军队。
不,不是面对。
是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想到这里,阿古拉的心中,不知是该感到恐惧,还是该感到一丝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