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个名字从阿古拉那嘶哑、充满血与恨的喉咙里吼出来时，整个阴暗的地牢都仿佛为之一静。
秦羽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看向自家王爷，以为会看到一丝惊讶或凝重。
然而，没有。
纪宁的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意外，反而像是听到了一个期待已久答案，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了一抹冰冷的、了然于胸的寒光。
他眼前豁然开朗。
自己竟然真的从这条已经废掉的疯狗嘴里，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名字。
张子良。
这个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跑到北莽的地盘上，还成了能够左右可汗决策、轻易将阿古拉这种悍将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军师？
不过，这些暂时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知道了名字，就好办了！
“把他扶起来。”
纪宁淡淡地吩咐道。
秦羽上前，毫不客气地将瘫软如泥的阿古拉从地上拎起，让他靠在冰冷的石墙上。
纪宁再次蹲下身，目光平视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语气平静地继续问道：“关于这个张子良，把你所有知道的，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阿古拉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破风箱般起伏。
滔天的恨意让他暂时忘记了绝望，他死死地咬着牙，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当成了复仇的筹码。
“他是两年前，突然出现在王庭的。”
阿古拉的声音干涩无比。
“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只知道，他是个大雍人。”
“他说，自己是青州人。”
青州？
纪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青州，鱼米之乡，文风鼎盛，却也是大雍世家盘根错节之地。
“他很有钱！”
阿古拉的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与不解。
“非常有钱，他第一次觐见可汗，就献上了我们从未见过的精美瓷器、整整一百车的丝绸，还有上万柄锋利无比的钢刀！”
秦羽听到这里，心头猛地一震！
上万柄钢刀！
在大雍，铁器是绝对的禁运品，私运一柄出关都是死罪！
这个张子良，竟然能一次性拿出上万柄！
他的背后，到底站着谁？
“可汗被他的厚礼打动，给了他一个职位。”
阿古拉继续说道，声音里充满了不甘。
“那家伙嘴皮子很厉害，很会说话，把可汗哄得非常高兴。”
“他说我们北莽的勇士虽然勇猛，但战法太落后，装备也太差。”
“这几年，他帮我们改进了弓箭，教我们如何冶炼更好的弯刀，甚至还画图纸，让我们打造了一种能投掷巨石的大家伙。”
“我们北莽这几年的军力能提升这么多，很多都是那个家伙的功劳！”
阿古拉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极度的痛苦和悔恨。
他曾经也对这个汉人军师推崇备至，认为他是上天赐给北莽的智者。
可现在他才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智者，而是一个将他们所有人引向深渊的魔鬼！
“王爷，那家伙很聪明。”
阿古拉猛地抬起头，用一种近乎警告的语气看着纪宁。
“你千万不要小看他，他的心思，比草原上最深的湖泊还要难测！”
“我知道。”纪宁的回答，平静得可怕。
他当然知道。
如果不是自己阴差阳错，被皇帝一脚踹回了北境。
如果不是自己凭借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碰巧破解了那场该死的瘟疫。
如果不是自己提前回城，洞悉了敌人的所有阴谋，将计就计布下了陷阱。
只要以上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被那个张子良成功打了一个时间差，那么现在，这座北境雄关早已是一片火海，城头之上，飘扬的也该是北莽的狼旗了！
纪宁的脑海中，一条条线索迅速地串联了起来。
一个来自大雍青州的富商，在两年前突然跑到北莽，不计成本地帮助北莽提升军力，最终成为可汗身边的军师。
然后，在自己即将与北莽决战的关键时刻，他精准地策划了瘟疫和攻城两步毒计，并且算准了自己回不来。
为什么他能算准自己回不来？
因为自己从京城发回北境的军报，被人截了！
能在大雍的疆域内，神不知鬼不觉地截下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这绝不是一个远在北莽的“张子良”能办到的事情。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张子良，和京城那些恨自己入骨的世家，根本就是一伙的！
他们里应外合，一个在朝堂之内，一个在草原之上，目的就是要借北莽的刀，杀了自己，踏平北境！
好一招毒计！
纪宁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
看来，上次在京城，只是打断了他们的脊梁，还没把他们的爪子给彻底剁干净。
这些阴沟里的蛆虫，竟然还敢把手伸到自己的北境来！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阿古拉看着纪宁脸上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声音颤抖地问道。
“你答应我的，你说过，能让我的部族活下去！怎么保证？！”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死死抓着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纪宁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的死物。
“很简单。”
纪宁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让阿古拉的血液瞬间凝固。
“你现在，就写一封信给你们的可汗。”
“信里，你要痛斥张子良的阴谋，把他描述成一个包藏祸心、意图颠覆北莽的大雍奸细。”
“然后，你再向你们的可汗请罪，说你兵败被俘，罪该万死，但黑狼部族的勇士是无辜的，他们不该就此消亡。”
“所以，你恳请可汗，将所有黑狼部族的族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部贬为奴隶。”
“组建成一支敢死队。”
纪宁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让阿古拉魂飞魄散的最终目的。
“然后，让他们到这里来。”
“轰！”
阿古拉的脑子，像是被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中！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纪宁，仿佛在听一个疯子说胡话。
让他请求可汗，把自己的族人，变成奴隶？
然后，再组建成一支敢死队，送到他纪宁的面前来？！
这是什么？
这是让他们来送死啊！
“你这个畜生！”
一股狂怒的血气直冲头顶，阿古拉瞬间挣脱了秦羽的钳制，像一头发疯的野兽，朝着纪宁猛地扑了过去！
“我杀了你！”
他要让自己的族人，变成奴隶，送到这个魔鬼的手里当炮灰？
这比杀了他们，还要残忍一万倍！
然而，他刚扑出一步，秦羽冰冷的刀鞘就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只需轻轻一压，就能让他血溅当场。
阿古拉的身体僵在原地，他死死地瞪着纪宁，那双赤红的眼睛里，喷射出足以将人焚烧成灰的怒火。
“你做梦，我阿古拉就算是死，就算是让黑狼部族被草原上的豺狼分食干净，也绝不会把我的族人，送到你这个魔鬼的手里！”
他咆哮着，嘶吼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泄着心中的愤怒与屈辱。
面对他的疯狂，纪宁的脸上，却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像是在欣赏一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剧，等待着主角最后的崩溃。
直到阿古拉的吼声渐渐变得嘶哑，力气也消耗殆尽，纪宁才缓缓地，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开口说道：
“只有这个方法。”
“你以为，我不这么做，他们就能活下去？”纪宁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你兵败被俘，黑狼部族已经成了整个北莽的罪人，他们现在是什么下场，你比我清楚。”
“被瓜分，被奴役，被屠杀，用不了多久，黑狼这个名字，就会从草原上被彻底抹去。”
“他们，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纪宁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刀，一刀一刀，割开阿古拉最后的幻想，将血淋淋的现实，赤裸裸地摆在他的面前。
“你想让他们死在那些昔日盟友的屠刀和凌辱之下，死得毫无价值，死得像草原上被踩死的蚂蚁一样。”
“还是想让他们，以奴隶和罪人的身份，来到这里，来到我的面前？”
纪宁向前一步，凑到阿古拉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
“把他们的命，交在我的手上。”
“否则，你甚至看不到他们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