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黎川气急败坏的指控,纪宁脸上的笑容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玩味。
他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衣袖上本不存在的灰尘。
那副悠闲的姿态,与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黎将军此言差矣。”
纪宁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我何时说过,我解不开此盒?”
他轻轻一笑,目光扫过黎川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我只是觉得,杀鸡焉用牛刀?”
“区区蛮夷小道,若事事都要本世子亲力亲为,岂不是显得我大周无人可用?”
“给诸位同僚一个一展所长的机会,这叫知人善任,也叫藏拙于巧。”
“怎么到了黎将军嘴里,就成了故弄玄虚,掩饰无能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直接将自己之前的行为,从心虚拔高到了谋略的层面。
“你!”黎川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再者说。”
纪宁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我让张学士尝试,是敬他学识渊博。”
“我问工部诸公,是重他们术业专攻,我请黎将军你出手,是信你北境战功赫赫,见识非凡。”
“我敬人,信人,难道也有错?”
“反倒是黎将军你。”
纪宁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从头到尾,未曾想过如何为国解难,只是一心认定本世子不行,认定大周不行。”
“字字句句,都在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倒是想问问黎将军,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我当然是为大周着想!”
黎川涨红了脸,强行辩解。
“哦?是吗?”
纪宁挑了挑眉,那表情仿佛在说你继续编。
他向前走了两步,逼近到黎川面前,压低了声音。
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和附近几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我看,你不是为大周着想,你只是怕我赢吧?”
黎川的瞳孔猛地一缩。
纪宁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继续钻入他的耳朵。
“你怕我赢了国师,挣回了颜面,陛下龙颜大悦,当场就准了我承袭王爵的请求。”
“你怕我重回朝堂,挡了你的路,碍了你的眼。”
“你怕我把你从北境功臣的宝座上,再一脚踹下去,对不对?”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钢针,狠狠扎在黎川的心上。
他心中的算计和恐惧,被纪宁赤裸裸地剖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你血口喷人!”
黎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怕的。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清楚。”
纪宁直起身,恢复了正常的音量,但脸上的笑意却变得冰冷。
“既然黎将军如此笃定,我纪宁今日必输无疑。”
他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让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遍了承德殿的每一个角落。
“那不如,我们赌一把,如何?”
赌一把?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疯了!
这个纪宁是真的疯了!
在如此庄重严肃的场合,在两国邦交的对决之中,他竟然要跟同朝的将军当场开赌?
这是何等的离经叛道,何等的荒唐!
就连龙椅上的皇帝,都忍不住微微前倾了身体,眼神中充满了惊奇。
黎川也是一愣,他完全没想到纪宁会突然提出这个。
“赌?赌什么?”
他下意识地问道。
“就赌这个盒子。”
纪宁指了指地上的千机魔盒,又指了指香炉里即将燃尽的那一炷香。
“香尽之前,我若能解开此盒,就算我赢,反之,则算我输。”
他看着黎川,眼中精光一闪,一字一句地报出了石破天惊的赌注。
“赌注,白银十万两!”
“嘶。”
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十万两!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对于许多京官来说,这甚至是他们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财富。
纪宁竟然拿这个来做赌注?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黎川的心脏,也在此刻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十万两!
一方面,是巨大的诱惑。
有了这笔钱,他可以招揽更多门客,打通更多关节,将军府的势力必将更上一层楼。
另一方面,是巨大的风险。
他虽是将军,但俸禄有限,北境一战的赏赐虽多,但大部分都用来打点关系和犒赏部下了。
要他一下子拿出十万两现银,也得伤筋动骨。
但这个风险存在吗?
黎川的脑子飞速转动。
这千机魔盒的难度,有目共睹。
连翰林院的张学士都铩羽而归。
纪宁一个从未接触过机关之术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解开?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这是在虚张声势!
是用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赌局来吓退自己,好挽回颜面!
对,一定是这样!
想通了这一点,黎川心中的贪念和怒火,瞬间压倒了最后一丝理智。
纪宁看着他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又加了一把火。
“怎么?黎将军不敢了?”
他轻蔑地一笑。
“刚才那股认定我必输的底气,到哪儿去了?”
他故意侧过身,看了一眼黎川身旁,那个从始至终都攥着拳头,紧张万分的柳如烟。
“还是说,黎将军府上最近开销太大,连区区十万两都拿不出来了?”
“也对,毕竟金屋藏娇,总要花费不少。”
“我若是输了,这十万两,权当是贺礼,赠予将军和柳小姐,也算是我这做前任的一点心意,成全你们这对英雄美人。”
这番话,羞辱性极强!
直接把黎川和柳如烟钉在了奸夫淫妇的耻辱柱上。
“纪宁,你欺人太甚!”
黎川终于被彻底激怒,双目赤红,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好!我跟你赌!”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十万两就十万两,本将军倒要看看,你输了之后,还有什么脸面待在这朝堂之上!”
“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纪宁似乎早就料到他会答应,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他甚至没去看黎川,而是直接转向了龙椅的方向,躬身一拜。
“陛下!”
“臣与黎将军的赌约,事关臣的清白,也关系到我大周在蛮夷使臣面前的颜面。”
“恳请陛下,为我二人做个见证!”
这一手,玩得更是漂亮。
直接将这场私人赌局,上升到了需要皇帝亲自公证的高度。
这一下,谁也别想赖账了。
皇帝深深地看了纪宁一眼,这个年轻人,从踏入大殿开始,每一步都出人意料。
却又环环相扣,牢牢地将局势掌握在自己手中。
先是以退为进,用承袭王爵为条件,接下文斗,将自己与大周的荣辱捆绑。
再是欲擒故纵,让朝臣尝试,既试探了魔盒的虚实,又将了黎川一军。
最后,更是设下赌局,将私人恩怨摆上台面,用十万两白银做饵。
逼得黎川不得不跳进这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
好心计!
好手段!
“有意思。”
皇帝的嘴角,终于扬起一抹真正感兴趣的弧度。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反而像一个饶有兴致的看客。
他一拍龙椅扶手,沉声道:“好,朕就为你们做这个见证!”
他锐利的目光扫向黎川,又扫向纪宁,最后落在那一炷即将燃尽的残香上。
“君无戏言,臣当有信,赌约已立,朕亲自监督,谁若反悔,休怪朕的律法无情!”
“现在。”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催促和期待。
“纪爱卿,可以开始了吧?”
“遵旨。”
纪宁应了一声,缓缓直起身。
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在黎川贪婪而怨毒的注视下,在呼延博胸有成竹的冷笑中。
他终于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向了那个决定了他、黎川、乃至宁王府未来命运的千机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