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之中,青烟袅袅,如同一条随时可能断裂的细线,牵动着整个承德殿的神经。
时间,在寂静中无声地流逝。
那只被称为千机魔盒的乌木盒子,静静地躺在大殿中央冰冷的地砖上。
像一只蛰伏的怪兽,嘲弄地注视着满朝文武。
呼延博枯瘦的脸上挂着稳操胜券的笑容,那双浑浊的老眼半眯着。
仿佛已经看到了纪宁叩头求饶的屈辱模样。
黎川的嘴角也噙着一抹冷笑,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
他身边的柳如烟,苍白的脸上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转机,而浮现出一丝病态的快意。
她死死地盯着纪宁,恨不得亲眼看着他身败名裂,被踩进泥里。
所有人都以为,纪宁会立刻上前,绞尽脑汁地去破解这个看似无解的难题。
然而纪宁的举动,再一次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他非但没有上前,反而好整以暇地转过身,面向文武百官,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
“诸位大人。”
他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压抑的议论声。
“蛮夷国师不远万里,送来这么个有趣的玩意儿。”
“本世子以为,此乃两国交流之盛事,若由我一人独占风头,未免显得我大周无人。”
他顿了顿,目光环视全场,像是在逛自家后花园一般悠闲。
“不知哪位大人,对这奇门之术、机关之学有所研究,愿意上前一试,为我大周拔得头筹?”
“也好让这塞外之人,见识见识我天朝上国的博学多才。”
这话一出,全场皆惊!
什么意思?
他竟然要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他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在故弄玄虚,想找个台阶下?
一时间官员们面面相觑,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再次涌起。
“这纪世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莫不是他自己也解不开,想找个人出来试试水?”
“嘘,小声点,万一这真是个陷阱呢?谁上去谁丢人!”
呼延博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他也没想到纪宁会来这么一出。
但他随即又恢复了镇定,心中冷笑。
无妨,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这千机魔盒乃是他族中一位隐世的机关大师耗费十年心血所造,其内部结构之复杂,堪比天工。
别说大周这帮只知道之乎者也的腐儒,就算是他自己,若非熟知口诀,也休想在三天之内解开。
他倒要看看,纪宁能玩出什么花样。
就在众人犹豫不决之际,一个略显清瘦的身影从文官队列中站了出来。
“陛下,臣愿一试。”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翰林院的张学士。
这位张学士年过半百,平生不爱诗词歌赋。
唯独对各种古籍杂学,尤其是《考工记》、《鲁班书》之类的机关术数典籍,颇有研究。
在京城的文人圈子里,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杂家。
皇帝看了一眼纪宁,见他含笑点头,便微微颔首:“准。”
张学士整理了一下衣冠,颇有信心地走到了大殿中央。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围着那千机魔盒,仔細地观察起来。
他时而俯身,时而侧目。
口中还念念有词:“乌木为体,兽骨为块,朱砂为符,暗合天干地支,阴阳五行,看这结构,倒与古籍中记载的九宫八卦盒有几分相似。”
他一番头头是道的分析,听得周围不少官员连连点头,觉得此人果然有真才实学。
就连皇帝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期待。
张学士研究了半天,终于伸出了微微颤抖的手,开始尝试拨动那些兽骨方块。
“咔。”
一声轻响。
他成功地将一块日符,移动到了它旁边的位置。
“有门!”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
张学士也是精神一振,手上动作加快。
他遵循着自己从古籍中看来的某种规律,时而左三圈,时而右三圈,拨弄得不亦乐乎。
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那盒子仿佛有生命一般,他每复原一步,下一步必然会被卡死。
无论他如何推演计算,那些日月星的符号就像是在故意跟他作对,东一个西一个,乱得比之前更甚。
不一会儿,张学士的额头上就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从最开始的自信红润,变得越来越苍白。
“咔嚓!”
随着他最后一次尝试失败,盒子内部传来一声轻微的卡死声,任凭他如何用力,都再也无法转动分毫。
“这。”
张学士的手僵在半空,老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朝着龙椅的方向,羞愧地拱了拱手。
“陛下,臣无能。”
说完,便灰溜溜地退回了队列,再也不敢抬头。
殿内的气氛,瞬间又凝重了几分。
如果说之前众人还抱着一丝侥幸,觉得这不过是蛮夷的唬人玩意儿。
那么现在,连张学士这样的专家都败下阵来,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这东西的棘手。
呼延博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用眼角的余光瞥着纪宁,眼神中的嘲讽不加掩饰。
然而纪宁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他仿佛根本没看到张学士的失败,再次开口。
“张学士学究天人,只是不巧,此物或许与我中原的机关之术路数不同。”
“不知工部的哪位大人,可否愿意从营造、算学之角度,再行尝试?”
工部尚书闻言,脸皮抽搐了一下,连忙把头低了下去,生怕被点到名。
开玩笑,连翰林院的杂学大师都铩羽而归,他们这群搞工程预算的上去,不是更丢人?
一时间,竟无人再敢应声。
整个大周朝堂,文武百官,竟被一个小小的木盒子,给难住了。
不少人的脸上,都火辣辣的,感觉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
就在这时,纪宁的目光,终于缓缓地,落在了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看好戏的身影上。
黎川。
“黎将军。”
纪宁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了目标。
黎川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黎将军乃我大周武状元,北境大捷的头号功臣。”
“想必在北境之时,也曾缴获过不少蛮夷的器物,见多识广,远非我等这些京中官员可比。”
纪宁的话,听着是恭维,实则句句都是陷阱。
“如今,我大周颜面受损,满朝文武束手无策。”
纪宁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期盼。
“值此危难之际,不知黎将军可否愿意挺身而出,施展神通,破解此盒,扬我大周国威?”
“也好让本世子,让这满朝文武,都开开眼界,见识一下北境战神的风采?”
刷!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黎川身上。
这场景,何其相似!
只不过,这一次,被架在火上烤的人,从纪宁,变成了他黎川!
黎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怎么可能解得开!
他要是懂这个,当初还需要纪宁的图纸吗?
纪宁这分明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用他刚才对付纪宁的法子,反过来将他一军!
上?
上去丢人现眼吗?
不上?
他这个北境战神岂不成了笑话?
连一个蛮夷的破盒子都不敢碰,以后还谈何统兵打仗,威震四方?
黎川的拳头在袖中捏得咯咯作响,他死死地盯着纪宁那张带笑的脸,恨不得扑上去将那笑容撕碎。
他知道,自己掉进了纪宁挖好的坑里。
从纪宁让张学士上去尝试的那一刻起,这个坑就已经挖好了。
张学士的失败,不仅没有让纪宁难堪,反而垫高了这魔盒的难度,让他黎川现在更加骑虎难下!
沉默,是此刻最致命的毒药。
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黎川的额角,也开始渗出冷汗。
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怒火,索性撕破了脸皮。
厉声质问道:“纪宁!”
“你休要在这里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尖锐。
“这魔盒连张学士都解不开,分明是蛮夷故意刁难!”
“你明知如此,却不敢亲自上前,反而一再鼓动他人尝试,是何居心?”
“我看你分明是自己也束手无策,想拉着满朝文武一起下水,最后再找个此物无解的借口,来掩饰你自己的无能!”
“你把国之颜面,当成你哗众取宠的舞台了吗?!”
这番话,可谓是诛心之论。
直接将纪宁的行为,定性为了包藏祸心,愚弄朝堂。
殿内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看着纪宁,想看他如何应对这致命的指控。
然而,纪宁听完却笑了。
他看着气急败坏的黎川,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黎将军,说完了吗?”
他慢条斯理地问道。
“说完了,就该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