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幕布，将整个北境笼罩得密不透风。
万籁俱寂的荒原之上，大地却在以一种极有规律的频率，轻微地颤动着。
那是数万只马蹄与战靴踏在冻土上的声音，汇聚成了一股沉闷的洪流。
阿古拉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之上，身后的两万精兵强将如同一片移动的钢铁森林，悄无声息地朝着那座在夜色中只剩下一个模糊轮廓的雄关快速逼近。
两万人，对于一场惨烈的攻城战而言，并不算多。
在没有足够精良的攻城器械的情况下，想要拿下北境雄关，伤亡比甚至可能达到恐怖的五比一，乃至十比一。
阿古拉的心里，其实一直憋着一股火。
他打心底里瞧不上那个叫张先生的中原谋士，更不屑于用这种下三滥的瘟疫手段。
但在北莽，可汗的命令就是天。
那个姓张的，代表的就是可汗的意志。
他就算再不情不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当大军兵临城下，借着微弱的星光看清城墙上的景象时，阿古拉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大半。
城头之上，火把稀稀拉拉，站岗的士兵更是三三两两，一个个缩着脖子，看上去无精打采，仿佛随时都能被一阵寒风吹倒。
这和他预想中的景象，一模一样！
看来，那场瘟疫的效果，比姓张的说的还要好！
“哈哈哈，这就是所谓的大雍雄关？连个像样的守卫都没有！”
“看来城里的人都快死绝了！”
“兄弟们，城里的金银财宝、女人粮食，都是我们的了！”
压抑了一路的北莽士兵们，看到这副景象，也彻底放下了心，低声的议论中充满了贪婪和嗜血的兴奋。
就在这时，城墙上似乎终于发现了他们。
一阵慌乱的叫喊声响起，几名将领模样的军官冲上城头，对着下面指指点点，那副手足无措、惊慌失措的样子，更是让阿古拉嘴角的狞笑越来越大。
“废物！”
阿古拉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他彻底相信，自己这次稳操胜券了！
“全军听令！”
阿古拉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刀锋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寒芒。
“攻城！”
一声令下，早已按捺不住的北莽先锋部队，扛着数十架简陋的云梯，发出一阵震天的嚎叫，如同一群出笼的饿狼，朝着西边的城墙猛冲过去！
然而，他们想象中摧枯拉朽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那些扛着云梯的北莽士兵，刚冲到城墙底下，还没来得及将云梯搭上去，城头之上，就突然伸出了无数根长长的竹竿和木叉。
那些看似慌乱的大雍守军，动作却快得惊人，精准地抵住云梯，用力向外一推！
“啊！”
沉重的云梯连带着扛着它的十几个士兵，瞬间失去了平衡，轰然向后倒去，将后面跟上来的同伴砸得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第一波试探性的攻击，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一群蠢货！”
阿古拉见状，不怒反笑。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城里那些残兵败将最后的挣扎罢了。
这点兵力，根本不足为惧！
“传令下去，不要分散，集中所有兵力，给我从西城门这个点，给我往死里打！”
“本帅要亲眼看着他们，是怎么被我们的人潮淹没的！”
得到了新的命令，北莽大军改变了策略。
他们不再分散攻击，而是将所有云梯都集中到了西城门附近的一段城墙。
这一次，在后续部队弓箭手的掩护下，终于有十几架云梯，成功地顶着城头零星的箭矢和石块，牢牢地搭在了高耸的墙垛之上！
“冲啊！”
“第一个登上城头的，赏牛羊百头，赏女人十个！”
重赏之下，无数北莽勇士红了眼睛，他们争先恐后地顺着云梯向上攀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功勋和财富的渴望。
胜利，似乎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第一个士兵的头盔，刚刚冒出墙垛的那一刹那。
异变陡生！
原本空空荡荡、守备稀疏的城头之上，突然之间，如同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大雍士兵！
他们一个个身披重甲，手持兵刃，眼神冰冷，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与之前那副慌乱的样子判若两人！
“放！”
随着一声冰冷的怒吼。
早已准备多时的滚石、檑木，如同冰雹一般，被毫不留情地推下城墙！
呼啸而下的巨石，带着万钧之力，轻易地便将木制的云梯砸得粉碎！
那些正在攀爬的北莽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砸得筋断骨折，像下饺子一样从半空中坠落。
紧接着，是一桶又一桶黑乎乎、冒着热气的液体，被倾倒而下！
“啊！是火油！”
“我的脸，我的眼睛！”
滚烫的沸油劈头盖脸地浇下，瞬间将那些北莽士兵烫得皮开肉绽，发出阵阵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这才是炼狱的开始！
城楼之上，纪宁的亲卫秦羽，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中的火把，向前一挥。
“点火！”
嗖嗖嗖！
上百支燃烧的火把，被同时扔下城墙。
火苗触碰到地上的沸油，轰的一声，燃起一道冲天的火墙！
那些被热油浇透了身体的北莽士兵，瞬间变成了一个个在火海中挣扎惨叫的火人！
刺鼻的焦臭味混杂着凄厉的哀嚎，瞬间传遍了整个战场。
城墙之下，彻底变成了一片火与血交织的人间地狱！
仅仅是一瞬间的交锋，冲在最前面的近三分之一的攻城部队，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把大火，彻底吞噬！
“不可能！”
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阿古拉的眼珠子瞬间变得血红，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愤怒和震惊而扭曲在一起。
“是埋伏！”
“我们中计了！”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
什么瘟疫，什么城防松懈，全都是假的！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彻头彻尾，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死亡陷阱！
可是，已经晚了。
想要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撤退，只会被衔尾追杀，损失更加惨重。
这一战，若是打不下来，他就算能活着回去，也绝对难逃一死！
“啊啊啊！”
一股血气直冲头顶，阿古拉彻底被逼到了绝路，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所有人都给我上，后退者，斩！”
“我就不信，他们能有多少人！”
“给我冲，杀光他们！”
说罢，他猛地一夹马腹，竟然亲自扛起一架被丢弃的云梯，如同一头发疯的蛮牛，朝着那片火海冲了过去！
这个家伙的战斗力，显然不是普通士兵能够比拟的！
他身形魁梧，力大无穷，顶着城头射下的箭雨，硬生生用蛮力将燃烧的云梯架在了城墙之上。
随后，他将弯刀叼在嘴里，手脚并用，以一种与他庞大身躯完全不符的敏捷，三下五除二，便顶着滚石热油，硬生生冲上了近半的高度！
沿途有大雍士兵试图用长矛将他捅下去，却被他一把抓住矛杆，猛地向下一拽，那名士兵直接被他从城墙上拽了下来，发出一声惨叫！
阿古拉的凶悍，极大地震慑了城头的守军，也刺激了下方的北莽士兵。
他们眼看主帅身先士卒，也再次燃起了凶性，嗷嗷叫着，跟在他的身后，顺着云梯向上猛攻！
终于，在付出了十几条人命的代价后，阿古拉那魁梧的身躯，猛地一跃！
他成功了！
他跳上了城头！
落地的瞬间，他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正准备挥舞弯刀，将眼前的敌人撕成碎片。
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的表情，却彻底凝固了。
他后悔了。
当他跳上城头的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因为，他看到了。
在他的眼前，在这段并不算宽阔的城墙之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大雍的士兵。
一排排，一列列，整齐得如同等待检阅的仪仗队。
所有人都转过头，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冰冷地注视着他这个，自投罗网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