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这份来自京城的情报,发出极有韵律的轻响。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已是寒芒涌动,杀机毕露。
原来如此。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被彻底串联了起来。
青州的世家,通过这个张子良,暗中资助北莽,提升他们的军力,甚至不惜将大雍朝明令禁止出口的铁器和兵刃图纸送出关外。
然后,再利用自己安插在朝堂和军中的眼线,截断北境与京城之间的情报往来,制造信息差。
最后,借着瘟疫这把刀,配合北莽的大军,试图一举攻破北境,将自己这个心腹大患,彻底埋葬在这片黄沙之下。
好一盘大棋!好一招里应外合!
若非自己有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识,侥幸破了瘟疫之局,恐怕现在,自己的脑袋,真的已经成了那些世家大族用来庆功的酒杯了。
“王爷。”
秦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纪宁的思绪。
“进来。”
秦羽推门而入,神情肃穆。
纪宁没有多言,转身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将刚刚理清的这一切,以及北莽惨败、阿古拉投诚、黑狼部族即将归顺的所有事情,言简意赅地写成了一封奏折。
他将奏折仔细封好,用火漆印上自己的私印,这才递给了秦羽。
“八百里加急,亲自送到陛下面前。”
纪宁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记住,除了陛下,这封信,不能经过任何人的手。”
“末将明白!”秦羽重重抱拳,将奏折贴身收好,转身便大步离去。
纪宁缓缓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灌入书房,吹得烛火一阵摇曳。
他看着秦羽的身影翻身上马,带着几名亲卫,如一支离弦之箭般冲出王府,消失在夜色之中。
然而,就在秦羽的马蹄声刚刚远去之后不久,城门的方向,一队规模不小的商队,也点起了灯笼。
赶着装满货物的马车,不紧不慢地驶出了北境城,朝着大雍内地缓缓行去。
这一切,都被纪宁尽收眼底。
“王爷。”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纪宁身后响起。
一身布衣的阿古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他手臂上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眼神中那股草原雄狮的悍气,早已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敬畏。
自从彻底投降之后,阿古拉在这北境城里过得还算安稳。
纪宁并没有刻意为难他,好吃好喝地供着,还时常让他去军营里走动,亲眼见证那支军队的蜕变。
当一个人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执念,撕破了那层名为忠诚的虚伪外衣后,反而会觉得轻松许多。
他不再觉得这些大雍人面目可憎,甚至开始用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自己曾经为之奋斗的一切。
念头一旦通达,人,反而活得更明白了。
“那支商队,有问题。”
阿古拉看着远去的车队,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
他虽然不懂大雍内部的勾心斗角,但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将,能从那支商队看似随意的行进队列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那些护卫,根本不是普通的镖师,他们的站位和警惕的眼神,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我当然知道他们有问题。”纪宁头也不回,淡淡地说道。
阿古拉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不解:“那为什么要放他们走?他们很可能就是往京城传递消息的探子!”
“现在动手,又能如何?”
纪宁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无非就是抓到几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小卒子,打草惊蛇罢了。”
他转过身,看着阿古拉,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
“你以为,那些人,仅仅只是能截断我的军报这么简单吗?”
阿古拉的心头猛地一震!
“他们的手,伸得比你想象的要长得多。”
纪宁的声音,如同这北境的寒风一般冰冷。
“在军方的内部,甚至在负责传递军报的驿站体系里,必然安插了他们的人。”
“这些钉子,不把他们连根拔起,就算我今天杀光了这支商队,明天他们照样能派出另一支。”
“到那时,再有大军攻城,我很可能连求援的信都送不出去,你觉得,这座城,还能守得住吗?”
纪宁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阿古拉的心上。
他终于明白了。
纪宁要的,从来都不是一场战斗的胜利,他要的,是一劳永逸地解决掉所有威胁!
阿古拉沉默了许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纪宁。
由衷地感慨道:“我们那位可汗,也算得上是一代雄主,可若是他有你这般的远见和城府,这草原的归属,恐怕还真不好说。”
纪宁闻言,嘴角微微上扬,反问道:“那你觉得,现在呢?”
阿古拉的眉头紧紧锁起,他脑海中闪过纪宁那神鬼莫测的计谋,闪过那支正在脱胎换骨的镇北军,最终,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
“你,肯定能胜。”
纪宁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远方那片深沉的夜色。
官道之上,马蹄如雷。
秦羽一马当先,身后的几名亲卫紧紧跟随,一行人卷起漫天烟尘,朝着南方疾驰而去。
王爷的命令是八百里加急,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一口气狂奔出近百里,胯下的战马已经开始喘着粗气,口鼻间喷出白色的热浪。
就在这时,秦羽却猛地一拉缰绳,胯下神骏的战马发出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随即稳稳地停在了路边。
“统领?”身后的亲卫不解地跟了上来。
秦羽没有说话,只是翻身下马,拍了拍战马的脖颈,从水囊里倒了些水在手心,喂给马喝,动作不紧不慢,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夜色渐深,官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没过多久,就在前方不远处的驿站轮廓刚刚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他们来时的方向追了上来。
秦羽缓缓站直了身体,右手不着痕迹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很快,一行十余骑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那些人全都做商人打扮,骑着的却都是神骏的战马,他们追上来的速度极快,在看到秦羽一行人后,也纷纷勒住了缰绳。
为首的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他看着秦羽,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几名明显是精锐军士的亲卫,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秦羽腰间那个代表着镇北王府亲卫统领身份的令牌上时,那丝狐疑,瞬间就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刀疤脸与身边的同伴对视了一眼,缓缓驱马上前。
“这位军爷,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们的队形,在不经意间,已经隐隐将秦羽几人包围在了中间。
那一道道不善的目光,在清冷的月光下,犹如狼群一般,死死地锁定了自己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