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管家的眼神,像一把尺子,冷冷地扫过院内狼藉的景象和柳家众人难堪的脸色。
他没有丝毫的意外,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迈步走进院子,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柳家人的心跳上。
他没有理会柳问伸过来想要寒暄的手,径直走到了院子中央,站定。
“柳大人。”钟管家开口,声音平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钟某今日前来,是奉我家世子之命,有两件事要与柳家做个了结。”
柳问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他勉强挤出笑容:“钟管家客气了,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钟管家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翻开。
“第一件事,便是讨回当初宁王府为迎娶柳小姐所下的聘礼。”
他说话间,身后的一个家丁已经将一个托盘高高举起,上面放着一本厚厚的账册。
“这是聘礼的礼单,上面一笔一笔,记录得清清楚楚。黄金五千两,白银三万两,上等绸缎八百匹,南海明珠十斛,田庄三处,京城旺铺两间……”
钟管家每念出一项,柳家人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东西,在他们看来,早就已经是柳家的私产。
田庄和铺子的收益,这几年养活了多少柳家的旁支子弟。
那些金银珠宝,更是被柳夫人和柳如烟拿去填了各种窟窿,或是换成了更时髦的款式。
如今,要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这怎么能行!”柳夫人第一个尖叫起来:“聘礼都下了,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我们如烟……”
“柳夫人。”钟管家冷冷地打断了她:“自古婚嫁,聘礼乃是缔结婚约之信物。如今婚约已由圣上亲旨废除,信物自然应当归还。这不仅是道理,更是规矩。”
柳问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他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哀求。
“钟管家,您看,这婚事,是不是还有商量的余地?我们柳家,和王府毕竟是世交。如烟她年少无知,犯了糊涂,我们做长辈的,一定好好教训她。”
“这婚,我们不退了,不退了还不行吗?”
这话一出,连柳如烟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前一刻还逼着她去下跪,下一刻就为了钱财,连脸都不要了。
钟管家听完,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表情。
那是一丝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嘲讽。
“柳大人,您恐怕是搞错了一件事。”
“今日之事,并非是宁王府与柳家商议退婚、断了这门亲。而是我家世子休妻。”
休妻!
断亲二字,是双方协商,留有余地。
而休妻二字,则是单方面的,带着绝对权威和羞辱的,彻底的割裂!
这意味着是纪宁不要柳如烟了,是宁王府将柳家彻底地扫地出门!
主动权,从来就不在柳家手上。
柳问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他终于明白纪宁这是要把柳家往死里整,不留一丝一毫的情面。
“钟管家,你们不能这么做,我好歹是朝廷五品大员!”他搬出了自己最后的身份。
钟管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柳大人,您觉得,在陛下的圣旨和宁王府的百年清誉面前,您这五品官位,还值几两银子?”
“我家世子说了,账册在此,三日之内,请柳家将所有聘礼,折算成现银,一分不少地送到王府。”
“要是三日后见不到银子。”钟管家顿了顿,那眼神看得柳家人心里发毛。
“那就该说第二件事了。”
他从袖中又取出一张纸,轻轻展开。
“我家世子,宅心仁厚,知道柳家最近手头可能不太宽裕。所以特地给柳家准备了一份厚礼。”
“从明日起,他会每天派人给柳府送上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
棺材!
柳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送礼,这分明是日日催命!
“世子还说了,这聘礼的钱,还不还,柳家自己看着办。若是不还也行。这笔钱就算是我家世子借给柳家的。”
“只不过,这借钱嘛,总得算点利息。”
钟管家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像是在欣赏一出好戏。
“按照京城钱庄的最高利,利滚利。每日一结,绝不含糊。我家王府有的是账房先生,保证给柳家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利滚利!
柳问学的就是户部,管的就是钱粮,他比谁都清楚这三个字有多可怕。
那是个无底洞,一旦陷进去,别说他一个柳家,就是十个柳家也填不满!
“你们这是逼良为娼,不,是强取豪夺!”柳家一位长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钟管家骂道。
钟管家面不改色。
“话不能这么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家世子说了,他纪家的人,不能白白受了委屈。他纪家的钱,更不能白白打了水漂。”
“账册和话,我都带到了。如何抉择,柳大人和各位,好自为之。”
说完,钟管家不再看这群面如死灰的人一眼,对着身后的人一摆手。
“我们走。”
他转身离去,那挺直的背影,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压在所有柳家人的心头。
院子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那本刺眼的聘礼账册,和那句每日一口棺材的魔咒,在众人耳边回响。
良久。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齐刷刷地,落在了柳如烟的身上。
这一次,那目光里没有了愤怒和指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可怕的东西。
那是溺水之人,望向最后一根稻草的眼神。
充满了绝望的,孤注一掷的,疯狂的希冀。
柳问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烟儿,你可还有别的法子?”
没等其他人开口,柳如烟却突然笑了。
她慢慢地站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衫和头发。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她挺直了脊梁,脸上竟然恢复了几分往日里的高傲。
“爹,各位叔伯。”
她环视一周,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柳如烟,除了是柳家的女儿,曾经的宁王府准世子妃之外还有另一个身份。”
众人一愣。
柳如烟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我还曾救过当今太后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