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伴随着柳如烟的说法,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柳问。
他们这才如梦初醒般,想起了那件几乎被遗忘的陈年旧事。
三个月前,靠着纪宁的支持,柳如烟入宫为太后看病。
情急之下,她仗着胆子,用金针刺穴之法,辅以随身携带的解毒药丸,竟真的让太后转危为安。
事后,太后对她大加赞赏,不仅赏赐了许多珍宝,更是拉着她的手,亲口许诺,说她柳如烟,是皇家的恩人,日后若有任何难处,皇家必不负她。
只是这几年来,柳家顺风顺水,又与宁王府定下婚约,风光无限,谁还会把这句口头许诺当回事?
可现在,此一时彼一时。
“烟儿,你是说……”柳问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他几步上前,抓住女儿的手臂,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柳如烟忍着痛,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那份镇定自若。
“不错。”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初太后醒来,亲口对我说,她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要重重地封赏我。”
“只是当时父亲您说,为皇家分忧是臣子本分,不求封赏,此事才暂时作罢。”
“但是。”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太后是何等身份?金口玉言,岂会食言?她说了要赏,就一定会赏。”
“我算着日子,当初为太后配制的固本培元的药方,最后一个疗程,也就在这一两日结束。太后她老人家,也该兑现她的承诺了。”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充满了自信。
柳家众人仿佛在黑暗的深渊中,看到了一缕从天而降的救命绳索。
“对啊,太后,我们还有太后!”
“太后的赏赐,那还能少得了吗?说不定比宁王府的聘礼还多!”
“只要太后的赏赐一到,我们不就能还上纪宁的钱了吗?”
“哈哈哈,天不绝我柳家,天不绝我柳家啊!”
方才还愁云惨淡的柳家众人,瞬间又活了过来。
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脸上重新浮现出贪婪和希冀。
看向柳如烟的眼神,也从看一个惹祸的丧门星,变成了看一尊能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柳问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他拍着柳如烟的肩膀,语气都变了:“好女儿,我的好女儿,爹就知道,你是有福之人,是爹刚才糊涂了,爹给你赔不是!”
柳夫人也凑了上来,拉着柳如烟的手嘘寒问暖:“烟儿啊,刚才娘也是急火攻心,你别往心里去。快,跟娘回房,娘给你炖一盅燕窝压压惊。”
前后的态度,判若两人。
柳如烟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她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
她成功地用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为自己争取到了喘息的时间。
她轻轻挣开父母的手,走到院中的石桌旁,看着那本刺眼的聘礼账册。
“爹,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等。等太后的赏赐下来,宁王府的这点钱,我们加倍还给他!”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意。
“我还要让纪宁,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我柳如烟,就算没有他宁王府,一样能活得风生水起!”
“对,说得好!”柳问一拍大腿,仿佛已经看到了柳家翻盘的那一天。
一家人就围着这个由柳如烟画出的大饼,重新燃起了斗志。他们似乎完全忘了,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们还逼着这个女儿去给别人下跪求饶。
然而柳如烟在转身的瞬间,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恐慌。
救命之恩是真的。
太后的许诺也是真的。
可是,那毕竟是半年前的事了。
这三年里,宫中风云变幻,人心易改。
太后是否还记得当年的承诺?
就算记得,那赏赐,又是否真能解柳家的燃眉之急?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她只是在赌,用自己的前途,用整个柳家的命运,去赌一个看不见的未来。
……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开封府。
纪宁刚刚处理完最后一批赈灾的文书。
赵武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解气的笑意。
“世子,京城来的消息。”
“说。”纪宁头也没抬,正用小刀,细细地削着一根木头,似乎是想做个什么小玩意儿。
“柳家今天可热闹了。”赵武绘声绘色地将柳家今日的遭遇说了一遍。
从宫里来人宣旨收回赏赐,到钟管家上门讨要聘礼,再到柳家众人鸡飞狗跳,最后柳问甚至想赖着不退婚。
他每说一句,脸上的笑意就浓一分。
“尤其是钟管家说,您要每日送一口棺材上门,还要算利滚利的时候,据说柳侍郎当场脸都绿了,那场面,真是想看都看不到啊!”
赵武说得眉飞色舞,可纪宁的脸上,却始终没有什么表情。
他只是专注地削着手里的木头,木屑簌簌落下。
直到赵武说完,他才轻轻吹掉刀刃上的木屑,淡淡地问了一句。
“柳如烟呢?”
赵武一愣,想了想密探传回来的消息。
“哦,对了,说到最后,好像是柳小姐提起了当年救过太后的事情,说太后会给她封赏,柳家这才安分下来,等着那笔赏钱救命呢。”
听到这里,纪宁削木头的手,终于停了一下。
他抬起头,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玩味的,甚至称得上是残忍的弧度。
“太后的赏赐?”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两个字。
赵武不明所以:“是啊。世子,您说太后真的会赏吗?要是真赏下一大笔钱,让柳家还上了债,那我们这番布置,岂不是……”
纪宁笑了。
他放下小刀和木头,拿起旁边的一块湿布,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赵武,你知道这世上,什么东西最能杀人于无形吗?”
赵武想了想,试探着回答:“刀剑?毒药?”
纪宁摇了摇头:“是希望。”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开封府渐渐恢复生机的街道,眼神幽深。
“尤其是那种看得见,摸不着,在你最绝望的时候给你一丝光亮,却又在你马上要抓住的时候,啪的一声,彻底熄灭的希望。”
“那才能,真正地把一个人的心气,彻底碾碎。”
赵武听得云里雾里,但隐约感觉到,自家世子,似乎还有后手。
纪宁没有再解释。
只是轻轻的摆了摆手:“吩咐下去,开封灾情处理的也差不多了,算算日子,也该回去了。”
“明天一早,咱们即刻启程,回归宫中之后,我倒是要进宫见太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