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黎川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纪宁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口上。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
因为纪宁说的,就是事实!
他确实怕,怕纪宁这个纨绔子弟,竟然做到了他做不到的事情!
那他这个将军,岂不成了笑话?
满朝文武,看着哑口无言的黎川,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是啊,黎将军刚才的表现,确实有些……
纪宁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将目光,缓缓地移到了那个还在演戏的柳如烟身上。
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纪宁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惜,只有刺骨的冰寒。
“柳如烟。”他轻轻地吐出三个字。
柳如烟的哭声一滞,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此刻的纪宁,让她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恐惧。
“你一个被我纪家休弃出门的女人,有什么资格,站在这承德殿上,谈论国事?”
纪宁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柳如烟的脸上。
柳如烟的脸色,瞬间煞白。
休妻二字,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我……”
“你什么?”
纪宁往前走了一步,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柳如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刚才说,我勾结蛮夷,演了一出双簧?”
“当初,是谁蛊惑我的母亲,让她为了你我的关系,亲自献身?”
“是谁亲手取了我母亲的心头血,还口口声声为了救人?”
“又是谁,在我母亲尸骨未寒之际,就想卷走我北王府的家产,与你的奸夫远走高飞?”
纪宁的声音,越来越冷,越来越厉!
“柳如烟一个连自己的婆母都能狠心毒害的毒妇,一个连最基本的孝道人伦都不顾的畜生,你有什么脸面,在这里跟我谈家国大义?”
“还是说,你觉,害死我母亲还不够,非要看着我大周在蛮夷面前蒙羞,你才开心?”
字字诛心!
句句泣血!
大殿之内,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虽然柳如烟毒害婆母的事情,在京城早已不是秘密。
但如此被人当着文武百官,当着蛮夷使团的面,赤裸裸地揭开伤疤,还是第一次!
柳如烟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她感觉全天下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在剐着她的血肉。
羞耻、怨恨、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你……你胡说……”她的辩解,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纪宁看着她,眼神里只剩下厌恶和漠然。
“滚。”
一个字,如同九天玄雷,炸响在柳如烟的耳边。
柳如烟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一张脸血色尽褪。
整个承德殿,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纪宁这番雷霆手段,给震慑住了。
先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让黎川哑口无言。
再是揭开血淋淋的旧事,用最残酷的方式,让柳如烟身败名裂。
这个纪宁,还是那个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纨绔世子吗?
这份心智,这份口才,这份狠辣简直判若两人!
解决了两个跳梁小丑,纪宁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向那个从始至终,都冷眼旁观的杜子衡。
大殿内的气氛,重新变得剑拔弩张。
“杜先生。”纪宁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聒噪的苍蝇,已经赶走了。”
“现在,该你做决定了。”
他看着杜子衡,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
“就一句话,敢还是不敢?”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逼宫!
当着满朝文武,当着蛮夷使团的面,逼着诗圣表态!
如果杜子衡说一个不字,那他“诗圣”的名头,恐怕就要多上一个怯战的污点。
杜子衡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那是怒火,被人当众挑衅的怒火。
他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被一个黄口小儿,逼到如此境地。
杜子衡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苍凉而孤高。
“好,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
笑声戛然而止,杜子衡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
“老夫成名数十载,你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说出这种狂言的人!”
“既然你急着求死,那老夫便成全你!”
他猛地一甩衣袖,整个人的气势,轰然爆发!
那股属于文坛宗师的威严,如山岳一般,压向纪宁。
“老夫今日,便让你死个明明白白!”
杜子衡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整个承德殿。
“来人,笔墨伺候!”
杜子衡一声令下,自有内侍太监碎步上前。
一张紫檀木长案,被四名小太监合力抬至殿中。
案上,徽墨、端砚、湖笔、宣纸,一应俱全。
皆是贡品中的极品。
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上前研墨,动作轻柔,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整个承德殿,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杜子衡看都未看纪宁一眼,他走到案前,挽起宽大的云袖,露出一截干瘦却有力的手腕。
他拿起那支紫毫湖笔,在砚台中轻轻一蘸。
没有丝毫犹豫,笔尖落下。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杜子衡的手腕,如游龙惊凤,在雪白的宣纸上疾走。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仿佛他不是在写字,而是在跳一曲剑舞。
快!
太快了!
几乎只是几次呼吸的功夫,杜子衡便已收笔。
他将笔往砚台上一搁,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好了。”
他淡淡吐出两个字,负手而立,自有一股宗师气度。
一名专门负责唱喏的太监,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捧起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高声诵读起来。
“《望月怀古》!”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第一句出口,满朝文武,便有不少人发出了低低的惊叹。
好大的气魄!
仅仅十字,便勾勒出一幅辽阔无垠,天地共赏一轮明月的壮丽画卷!
太监的声音,继续响起。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一首诗二十个字,诵读完毕。
整个大殿,先是短暂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好诗,好诗啊!”
吏部尚书王德忠激动得浑身发抖,老脸涨得通红。
“起笔雄浑壮阔,转而写相思之苦,最后收尾含蓄蕴藉,余味无穷!”
“此诗一出,天下写月之诗,皆要黯然失色!”
“不愧是诗圣,名不虚传!”
“我大周有杜先生,实乃文坛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