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的早晨从中午开始。
苏木醒的时候早已日上三竿,宿舍里却还有人打着响亮的呼噜,他懒得下床,打了两个滚转过头又想接着睡,神志刚有点儿模糊,就听床尾的余敏行敲了敲床板:“老苏!别睡了!今天校报有活动!”
“靠。”苏木惊醒。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恨自己为什么参加了这么多活动。
当然,学期末加分的时候他就又会庆幸,亏着自己参加了这么多活动。
不过那就是后话了。
这会儿,起床困难症十级的苏木再次倒回床上:“再睡五分钟……”
他话还没说完,余敏行的脑袋就从床帘底下探了出来:“滚,五分钟个屁,我还不知道你?一分钟也不准睡,给老子起来!”
他说完也不管苏木的反抗,强行把苏木拉了起来:“快起床!一分钟也不准耽误!”
被强迫坐起的苏木非常悲伤,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心爱的床,带着情绪,套上了T恤。
“今天去哪讨论啊?还是活动室?”
“那可不,快点儿!”余敏行说完从梯子上跳了下去。
打呼噜的男生终于不堪其扰,他睁开眼睛爆发一阵国骂:“哔——哔——余敏行你个傻哔——,敢吵老子睡觉,哔——哔——”
余敏行大脑自行消音,他权当听不见,嘻嘻哈哈拉着苏木出了宿舍门。
两人在餐厅弄了两口早午饭,一大杯冰豆浆下肚,景池熙还是没有清醒,他迷迷糊糊跟着余敏行走,等到了楼底下才发现走的路不对。
他急忙叫住了前面走得正欢的余敏行:“你等等!不是去活动室吗?这是去哪的路?”
“你傻啊,还没睡醒呢?我早上不说了吗?活动室上面的钟楼维修,咱们战场换到体育馆了。”余敏行看了苏木一眼,“你是真的迷糊啊。”
“不是不是,你啥时候说的?”
“就是你刚睡醒穿衣服那会儿,我说完老孙还骂我来着,你忘了?”余敏行说着,好像明白了点儿什么,点点头,“忘了也正常,刚睡醒脑子不清楚,正常正常。”
“那可能是忘了吧。”苏木表面上点了点头算是应和,心里却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奇怪。
他和一般人不一样,早上刚睡醒的几秒他的记性格外好,从来不会记错东西。
更何况,他还有着原先的记忆。
他完全不记得钟楼维修过,也不记得校报讨论室换过地方。
这种毫无预兆的事情出现,总该有点儿什么原因。
苏木低着头思索。
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他却总觉得这事儿和边栾欣多少是有些脱不开关系。
这时他已经在体育馆中坐定,校记者社的讨论也已经开始。
大家依次发表各种意见,只有苏木自打进来以后就默不作声,让其他人都有点儿奇怪。
不等大家点名让苏木发言,苏木先站起了身:“我想起来我还有点儿事儿,先走了。”
说完,他冲出门去,没了踪影。
自打他进屋,眼神就没有聚焦,自然也没有发现桌上摆着的那本杂志。
更没有瞧见那杂志上的女人,和女人手腕上那块熟悉的手表。
对一切一无所知的苏木一路狂奔,他终于喘着粗气,跑到了社团活动楼的面前。
如余敏行所说,这楼前面张贴大大的告示,上面写着“周末本楼施工”。
两个并排的展板挡住了大厅的进口,其中一张展板上写着“前方施工”,另一张上面写着“小心高空坠物”。
苏木站在原地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抬起手推开其中一块挡板,侧身顺着两者的缝隙,挤了进去。
钟楼的前三层和社团活动室相连,平常热闹非凡。
苏木来过数次,他轻车熟路,很快找到了上楼的台阶,顺着往上爬。
钟楼施工似乎是真的,叮叮当当的声音顺着楼梯一路传到一楼苏木的耳朵里。
他本来怀疑是边栾欣再捣鬼,听见这声音,眉头反而皱的更加厉害了,看来是真的施工,但是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一出?
这时他已经爬到了三楼和四楼的交界处,四楼以上就只有一个狭窄的楼梯洞,人迹罕至,灰蒙蒙的水泥地板上落了一层尘土,依稀能看见几个鞋印。
钟楼是整个S大最古老的建筑,上次翻修还是在上世纪,现在水泥地板裂了几条缝,原本洁净的白墙也在时光的侵染下泛出古旧的黄色。
再往上走就是钟楼的核心结构,也是苏木从未涉足过的领域,他踌躇了片刻,蹑手蹑脚的往上走了两步。
一道生了锈的老铁门阻止了继续向上探索的步伐,苏木想也没想,就将门上虚挂着的铁链解下,小心的推开了门。
他动作很轻,却没有预料到上世纪的铁门早已不堪重负,门轴摩擦,发出尖锐的尖叫。
楼上施工的人似乎听见了,一下没了声音。
苏木扶着满是灰的铁门不知何去何从,终于他压低了嗓音,喊道:“不好意思,我有个东西落在上面了,我想上去找找。”
过了半晌,上面的人才终于有了回音:“正施工呢,太乱了,等晚上再来吧。”
这个人声音低沉的有点奇怪,最后说出的那个吧字又莫名的有些清脆,声线竟然有些像个女人。
可是像是施工这样的体力活,一般都是男人在做。
苏木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想法,他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了几分,一时也不打算在上去看看,只是抬手将铁门重新虚掩上,答道:“好。”
说完,他顺着来时的路迅速跃下楼梯,就好像真的是一个过路人。
直到听不见他的脚步,楼上施工人员才又开始施工,苏木侧身走出活动室,他昂着头又看了一眼仍然尽职尽责报时的钟表,几乎要确定自己的猜想。
根本就没有什么施工人员,上面的那个人就是边栾欣。
他有些激动,心脏快的要跳出嗓眼,深呼吸几次才算是平复了部分心情。
接着他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景池熙的号码。
短时间的沉寂后,传来的是一个熟悉的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候再拨,Sorry…”
苏木皱着眉头挂掉了电话。
这个年代还有服务区之外?
此时的时间管理局,倚着沙发上睡去的景池熙缓缓醒来,他看着周围陌生又熟悉的一切,忍不住扯了扯唇角。
昨天晚上,他在这里收拾了很长时间,拖地扫地,用抹布细细擦去桌上的浮灰。
那些钟点工替他做过的工作,他又在这个房间里重新做了一遍。
这个小屋子和他的房间一模一样,布置却迥然相异,和他的极简风格截然相反,多少有了那么一点享受生活的滋味。
景池熙放下怀里的抱枕,伸了一个大大懒腰。
他活动了一下身上的肌肉,站起身,重新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
洁白的墙壁挂着几幅风景油画,木制地板一尘不染,单人床上铺着一看就让人十分舒服的床垫,景池熙刚刚站起,黑色的皮质沙发还没有来得及回弹,小小的塌陷展现着它究竟有多么柔软。
房屋里唯一让人有些遗憾的就是玻璃花瓶正中插着的枯萎花朵,但这也恰巧展现出房屋主人究竟是一个多么热爱生活的人。
都不用思考,就能猜到这个房间的主人绝对不可能是景池熙。
最后看了一眼,景池熙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关上了屋门,人工智能欢快的声音传了出来:“希望你早日平安归来哦。”
景池熙尘封的冷脸浮上了一丝悲哀。
房间的主人步重临已经去世多年了,和他一起失去的还有年轻的景池熙。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如果按照地球上的世界观,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中午。
时间管理局的驻地并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和云彩,空荡荡的白色天空,就好像是程序设定的那样,没有任何值得人类歌颂的美好事物。
景池熙拿出口袋里的通讯器,找到魏城的名字,发出了一条消息:该回去了。
发完这条消息,他最后看了一眼两扇紧紧关着的大门,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一次电话不通,苏木心中的不安越来越严重,他坚持不懈的打了第二个第三个,终于电话被接通了。
那一头的景池熙听上去信号很不稳定,清冷的声音被刺拉的电流掩盖,显得更富有磁性:“怎么了?”
一听景池熙的声音,苏木心里突然慌了起来,他这才想起景池熙已经知道自己喜欢他的这个事实,也想起了之前和景池熙的多次争执。
他现在甚至不知道景池熙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也不知道景池熙到底有什么目的,他不由得在心里问自己:就这样把事情告诉他,真的好吗?
时间容不得他纠结,听到对面没有回应,景池熙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苏木在头脑中迅速思考了片刻,他一咬牙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并道:“我不知道我推测的对不对,她有没有和你们说过钟楼的事?”
“没有。”景池熙想也没想就直接否定,“我不是说了这种事你别管。”
也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景池熙缓了缓又说道:“这次就算了,下次你还是别管了,会出危险的。”
说完他就挂掉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苏木竟然觉得自己舒了一口气,反正该说的都说了。
他将手机放回裤兜,转过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