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的话华帛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这些事情她何尝不知道。
魏城一个一米九多的壮汉,怎么可能被她活生生勒死。
可她仍然无法原谅自己,不管怎么说,她终究是杀死魏城的凶手。
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
后悔的情绪网住了她的心,她颤抖着抬起手,又想要摸摸自己耳垂上的耳钉。
就再回去一次,只要魏城不死在自己手里就行。
这回景池熙没走神,他在华帛手抬起的那刻就将手里握着的笔甩了出去。
笔杆在半空转着圈,最终不偏不倚砸在华帛指尖。
华帛顿了顿。
“你还想看着魏城再死一遍?看着他再遭一次罪吗?”景池熙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华帛,他目视前方,声音有点儿低。
他不知道这些话是说给华帛的,还是说给自己的。
他垂着眼帘,声音有点儿轻,把握得刚好两个人都能听见:“你就是这么爱他的?”
我自然很爱他。
华帛想要回话。
可当她看到躺在地上的魏城,却又说不出了。
是啊,自己就是这么爱他的吗?
爱到要亲手杀死他?
爱到要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感受死亡?
自己分明是想让他活着,这不是自己的本意啊。
“我想让他活着,我有错吗?”这回华帛哭都哭不出来,她抬起头看向景池熙,眼睛里都是浓重的绝望。
景池熙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华帛也不想得到什么回答,她终于下了决心,抬起头看向躺在地上的魏城。
这次,她出奇的镇定下来,只呆呆看着面前的魏城。
过了片刻,她拖着早已瘫软的两腿,爬过去替魏城合上了眼睛。
“你想通了?”景池熙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他又有点儿心软,轻声道,“确实不是你的错,这都是时间线的安排。”
他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这会儿嘴唇动了又动,也说不出合适的话,他只能闭嘴,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笔,像华帛伸去:“别难过了,时间会磨平一切的。”
“是啊。”华帛点了点头,她无视眼前的笔杆,站起身,朝前走了两步,面朝开阔的落地窗。
窗外是都市的夜色,灯红酒绿的繁华。
窗内是死亡的绝望,一个痛失所爱的女人表情出人意料的平静。
她朝着窗外叹了口气,下一秒竟推开窗一跃而下。
白色的T恤被晚风吹得鼓起,宛若姗姗起舞的蝴蝶。
景池熙没料到华帛会自杀,他急忙抬起手,用力摁住自己的颈间的领扣。
千钧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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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管理局中并没有这么惊险。
苏木正坐在尚能溪的公寓里,他不大自在的挪了挪屁股,生怕把沙发上的白毛坐垫坐脏。
“没事儿。”尚能溪显然看出了他的顾虑,她抿着唇笑笑,将桌上的杨枝甘露硬塞进苏木手里,“脏了也没事儿,我让景池熙帮我洗。”
“啊?景池熙吗?”苏木没想到景池熙会洗衣服,眼睛里适时露出点儿茫然。
“他肯定不动手,十有八九是他手底下AI洗,垃圾男人,连家务都不做,你可别学他。”尚能溪哄小孩似的看了苏木一眼,倒头栽进床里。
她家很小,只有个单人沙发,苏木坐着,她也就只能坐床上。
苏木知道尚能溪没有别的选择,可他还是不好意思地偏了偏头。
“绅士啊小孩。”尚能溪抱着被子抬头,正看见苏木扭头那一幕,她卷起舌头吹了声口哨,“我改变主意了,你还是学学景池熙吧,要不和他在一块儿准得被他欺负。”
“和景池熙在一起?”苏木低下头,他耳边红了。
“可不是,他一看就喜欢你,你俩还没在一起呢?”
“没有,他不喜欢我。”苏木还是乖巧的样子,他下意识把两手绞在一起,不安的揉了揉自己的小拇指。
“瞧瞧,自个儿没看出来啊。”尚能溪觉得苏木这样子有趣,她土匪一样伸着胳膊拍了拍苏木的肩膀,“景池熙那闷骚怪我最了解,他对任务对象唯一的态度就是毫不关系,既然他能让你来我这儿,让我护着你,就说明他没把你当外人,这不就是喜欢?”
“没有吧。”苏木摇摇头,他觉得不把自己当外人和喜欢好像画不上等号。
“你不信啊?不信等他回来问他吧!”
“我信。”苏木闭着眼睛说瞎话。
他对景池熙的生活一直充满了兴趣,但可惜景池熙是个锯嘴呼噜,魏城对景池熙也是知之甚少,于是到现在,他对景池熙的过去居然一无所知。
现在希望就寄托在尚能溪身上了。
苏木调整了一下心情,竭力做出一副求知的模样,瞪大一双眼,看向尚能溪:“景池熙去做什么了呀?”
“你小子想套我话是不是?”尚能溪道行深,一眼就看透了,她伸手敲了一下苏木脑门,“叫声姐姐,姐姐自然就告诉你了。”
叫一声又不少肉,苏木立刻挺直了身子笑吟吟唤道:“姐姐!”
“呦,真乖啊。”尚能溪一下笑出两湾酒窝,她眯着眼睛看向苏木,好像透过苏木看到了别人。
尚能溪发了一小会儿呆,很快就回过神来,她一抿唇角又恢复到原先的那副样子,笑道:“既然乖乖叫了姐姐,那姐姐就告诉你,景池熙啊是去找魏城了。”
“那他是要复活魏城吗?”
“复活?”尚能溪没憋住,冷笑了一声,“人死了就是死了,哪里还能复活,景池熙没和你说过?”
其实是说过来着。
苏木这才有了点儿印象,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等着尚能溪解释。
他那副模样很是取悦了尚能溪,女人笑笑,喝了口杨枝甘露:“我该从哪里给你讲呢?要不从头讲起吧,我们就从时间管理局的来源开始讲。”
这正是苏木想听的,他忙点点头,后背挺得更加直了。
尚能溪的声音轻轻飘了过来:“时间管理局其实类似于一团数据,它在无数时间线的缝隙中生存,如果没有人研发出时光机器,它就是虚无的,只要有人研发时间机器,并开始时间旅行,就会触发代码,使管理局落成,而这个触发的人也就会变成时间的犯人,终生服役。”
她抬头看了一眼苏木,见苏木并无疑问,便继续道:“在咱们国家这个区域,第一个触发代码的是景池熙和他当时的队友步重临,他们两个加上哲斯夫都是同一个研究院的同事,而我是负责研究院安保工作的长官,我是一名军人。”
“当时动物实验都已经完善,就差人体实验,我们选出了一名志愿者,就是步重临。穿越未来的实验非常成功,问题就出在穿越回过去的实验上,他突然被时间线吞噬,然后失踪了。”尚能溪说到这里,又看向苏木,“忘了问了,你知道哲斯夫还有步重临吗?”
听故事听得认真的苏木没想到还有问答环节,他迟疑着眨眨眼:“哲斯夫先生我是知道的,但是……”
“但是不知道步重临是吧?”尚能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反正他也不重要,故事的重点是景池熙。”
“因为步重临失踪,老教授便调试了机器,选出新一名实验者,也就是景池熙,当然他也被吞噬了,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时间管理局,只知道所有指标都没有问题,由于找不出问题所在,这个实验便停滞了,老科学家们大都离开,就在基地解散的那天晚上,哲斯夫突然告诉我他找到问题所在,并亲自试验,他也没有回来,而我也进入了时间的洪流。”
“一开始管理局就只有我们四个人,规章制度上面只有短短几行,我记得第一条就是名字。”
“名字?”苏木的兴趣被挑了起来,“我一直觉得你们的名字有点儿奇怪……所以你原来真的不叫这个?”
“对啊,那个年代,谁会给自己孩子起这个奇怪的名字。”尚能溪笑笑,“我们的名字都是来到这里以后系统给改的,一开始我们几个还挺文雅,用的都是诗句,什么‘门前流水尚能西’、‘逝者如斯夫’的,后面那些人就倒霉了,他们现在姓按照百家姓,名按照新华字典音调排序,可以说全拼运气。”
“那你们原来叫什么?”苏木更加好奇。
“那谁还记得,那么多年了。”尚能溪说得口干,她端起桌上的水一饮而尽,“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啦,我大概叫个什么红吧。”
“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那谁知道?你是要继续听还是要继续刨根问底?”
这个疑问一抛出,苏木当即闭上了嘴,那必须是要继续听啊。
他做出一个缝嘴的动作,挺着腰板不出声了。
看他这副样子,尚能溪笑了笑,继续道:“我们很是逍遥了一段时间,后来就有了许多任务,我们慢慢固定了队友,我和哲斯夫,景池熙和步重临。因为任务时间不同,我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也忘了哪一次,景池熙自己一个人回来了,后来我才知道,步重临死在了任务里。此后,时间管理局又进了许多新人,管理条例渐渐完善,终于变成了你眼前这副样子。”
听完长篇大论的介绍,苏木向前倾了倾身子,他对这些着实没大有兴趣,他只想知道景池熙的故事。
尚能溪将水喝完,清了清嗓子,似乎要开始讲苏木感兴趣的事情,可不等她开口,摆在桌面的通讯器就突然响了起来。
她凑上前看了一眼,脸上多少露出点儿担忧:“景池熙回来了。”
回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苏木第一次不想见景池熙,他揉了揉自己的头:“是他来找我们还是我们去找他?”
“我们去找他。”尚能溪很快做出反应,她看出苏木眼睛里面的不舍,忍不住笑了笑,“有的是机会,也不在这一时。”
“那好吧。”苏木几乎把不舍写在脸上,他恨不得让景池熙在原来的时间线多待一会儿。
等他见到景池熙,这样的想法立刻烟消云散。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狼狈的景池熙。
在华帛跳下楼的那一瞬间,景池熙重启了时间,他在华帛替魏城合眼的时候一把拉过华帛的领口,拽着华帛回到了时间管理局。
悲伤过度的华帛受不了时间波动的冲击,刚被黑暗覆盖就昏迷过去,任由景池熙拎着她回到公寓大厦。
苏木与景池熙便是在公寓大厦一楼相遇。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躺在地砖上的华帛,然后看到的是面无人色的景池熙。
景池熙靠墙站立,满头冷汗,神色木然,本来就没大有颜色的嘴唇褪去血色,好像受伤了一样。
看着华帛身上喷溅的血迹,苏木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担心那些血是景池熙的。
显然尚能溪也有同样的担忧,她快走两步蹲在华帛身边,确定华帛身上没有伤口后,她抬头看向景池熙:“谁的血?”
“魏城的。”景池熙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稍稍侧了侧脸,不想让尚能溪看到自己的表情,“你找个人送她回去吧,我不方便。”
“不用找人,小苏过来搭把手,姐姐把她抱回去。”尚能溪弯下腰将华帛打横抱起,她脸不红气不喘,示意苏木去摁电梯按钮。
“这么短的时间,你俩关系倒是一日千里。”景池熙挑了下眉头,他好像争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刚才的软弱和虚弱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苏木还记得景池熙刚才的样子,他摁下按钮,抬起头看了看景池熙,担心问道:“你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景池熙反问回来,他对着反光的电梯门抓了抓头发,神态淡漠的好像刚才那个满脸冷汗的人不是他。
苏木知道这时候问什么景池熙都不会承认,他嘴唇翕动两下,终于还是低下了头。
不急在这一时,等到尚能溪把一切都告诉自己,自己自然有安慰景池熙的方法。
电梯到了,尚能溪抱着华帛第一个进去,她似有若无地看了景池熙好几眼,终于问道:“怎么样?你推测的对吗?”
“基本就像我猜的那样。”景池熙点点头,他垂眼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华帛,轻轻叹了口气,“你赶紧消除她的记忆吧。”
“那得问问她的意思。”尚能溪也觉得怀里的华帛可怜,她折着胳膊替华帛擦了擦鬓角的汗水,电梯的顶光打在她脸上,显得她有点儿哀伤,“她应该不会同意的,她那么爱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