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房门关上,华帛强忍住内心的痛苦,她一踮脚尖吻上魏城的唇角,很快尝到了魏城苦涩的眼泪,而魏城也品尝到她口中的血腥气息。
可二人谁也没有因此分离,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接吻。
屋里宁静,钟表机芯“哒哒”作响,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恋恋不舍的分开,华帛抬手擦去魏城眼角的泪水,收手时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落到了地上。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本来作为时间管理局的一员,她以为自己和魏城的爱情可以走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魏城不想死,可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他只能轻轻抚摸着华帛的短发,和华帛对视,恨不得把华帛的脸刻在心里。
两人沉默着度过了两分钟,魏城清了清嗓子,终于开了口:“我走了以后,你不要太难过,也不要做傻事,我不求你永远记得我,如果未来你找到一个喜欢的人,就选择他,让他陪你度过漫漫余生,不用为我……为我……”
越说他的声音越沙哑,终于说不下去,掩面而泣。
自从进了时间管理局他就知道自己会有一天意外身亡,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好准备,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放不下的太多,而最放不下的就是华帛。
他有一瞬的后悔,如果华帛没有和自己在一起,是不是就不用经历这些?
自然没有答案。
华帛看着魏城眼角的泪花,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人活生生剖开,自从来到时间管理局她就再没有亲人,她不想再失去魏城。
她还记得管理条例上面的禁忌,也记得景池熙走前的警告,可她终究还是不能狠下心看着自己的爱人死在自己面前。
管他什么禁忌,都让他们滚吧!
这时候什么也比不上魏城的命重要。
只要自己告诉他一切,他就会活下去。
哪怕魏城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活下去,自己也一定要尝试,自己爱人的性命,就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时候的华帛已经失去了理智,她的内心只剩下侥幸。
她终于下定决心,踮起脚凑到魏城耳边,压低了沙哑的嗓音:“小心汽车。”
星级酒店隔音很不错,大门一关,里面的窃窃私语和儿女情长顿时就被隔绝在小空间中,只偶尔能听见一两声不怎么清楚的呢喃。
外面的人听不清里面的话,景池熙也不想听别人谈情说爱,他相信为组织工作这么久的华帛不会一时冲动,这时的他几乎忘记自己曾经的冲动。
过高估计了别人的景池熙倚在门上,他抬起头看着半空悬着的吊灯。
玻璃吊灯坠着水晶样式的小球,看着格外华丽,闪烁的灯光渐渐把他心里的疑问串在一起。
一开始确定时光机器在段惜玉手里,不过是因为她有一张带着手表的海报,其他方面毫无证据。
或许最开始的方向就是错的,时间机器可能就是在段惜梦手里,她改变了自己的时间线,并帮助段惜玉除掉了几个有威胁的竞争者。
因为一个意外段惜玉带着手表出镜,才会使大家误以为手表在段惜玉手上。
也许魏城不经意间知道了点儿什么,她不得不杀人灭口。
这听上去非常合理,可是魏城出了事情,她不就会暴露吗?
景池熙想不明白,他棱角分明的眉毛蹙在一起,淡红的薄唇轻轻抿紧,端的一副帅哥沉思的模样,惹得路过的服务员扭着头看他。
门里的包间传出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沉思,景池熙急忙拉开包厢的门,他先看到的是惊慌失措脸带泪痕的华帛,然后见到的是倒在血泊中的魏城。
看着很牢靠的吊灯突然掉下,不偏不倚砸在魏城的头顶。玻璃吊灯碎了一地,映着鲜血和灯光,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美感。
映着魏城的模样更加狰狞。
看见地上的魏城,景池熙一下反应了过来,他猛地看向华帛:“你告诉他了?”
“我……我想让他……活着。”
亲眼看见爱人死在自己身边的华帛泣不成声,她很快从茫然中回过神,疯了一样扑到魏城身边。
地毯上都是碎玻璃,硌得她膝盖生疼,可她却似乎没有知觉,只知道捂着魏城头上的伤口——她知道这毫无用处,刚手指刚一触到魏城皮肤她就知道魏城已经死了,他已经没有了心跳。
她捂了半天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所做徒劳无功,她终于接受魏城已然死去的现实,用被鲜血染红的手掌捂住脸,潸然落泪。
少了一盏吊灯,包间里暗了几分,景池熙低头看着满脸鲜血的魏城,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另一个满是鲜血的男人。
而跪地痛哭的华帛就像是曾经的自己。
都过去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可幻觉还在眼前,魏城那张脸在他眼中渐渐拉长变窄,最后变得骨骼明显,就好像他记忆里的那个人。
那人的眼尾微微下落,长得漫不经心的模样,他那紧紧抿住的嘴唇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展现着他的胸有成竹。
他好像做什么都很有把握。
幻觉之中,那人棱角分明的脸庞逐渐肿胀,又慢慢发青发红,他变幻无数种模样,却都是景池熙记忆中那濒死前的最后一眼。
终于,千万种模样和眼前的魏城重合,景池熙又想起步重临那满脸的鲜血。
他虽然满脸鲜血狼狈不堪,却勉力勾起唇角,留给景池熙还有这个世界最后一个微笑。
他耳边似乎也响起那道许久不见的声音:“我乐意去死。”
可我不乐意看着你去死。
景池熙在心里回复,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说:我一定要救你。
他的手自然摸了个空。
包厢里的灯忽明忽暗,景池熙表情木然,他软着腿朝后退了两步,直到后脑撞到凸起的墙面,疼痛才让他彻底回过神,他转头看向华帛,少见的失态:“不是告诉你不能告诉他了吗?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他声音高了几度,眼睛里闪着冷光,吓得本来就害怕他的华帛更是缩了缩。
她嘴唇嗫嚅,半天吐出句话:“我想让他活着。”
“他已经死了,你救不活他的,现在好了,这相当于是你杀了他!”景池熙紧紧咬着牙关,他心里也不知道这段话他究竟是要说给华帛还是在说给曾经的自己。
他紧紧抿着唇角,喃喃道:“我就不该心软让你见他。”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让他活着。”华帛哭得更加厉害,她逃避似的低下头,不敢去看魏城的尸体,瘦弱的肩膀一抽抽,几乎要哭得背过气去。
瞧她可怜,就算是自认为铁石心肠的景池熙也狠不下心再责备她,只能长叹一口气:“你们总是问管理条例有什么用,现在知道了吗?”
哭得不能自已的华帛根本没有回话的力气,她用力攥着拳头,半天才点点头:“我……我知道。”
“知道就好。”景池熙垂眼最后看了看不成人样的魏城,掏出口袋的笔。
这时的他终于控制住了表情,又恢复了平常那种漫不经心的淡漠,就好像魏城只是个不认识的路人。
就好像方才失神茫然的并不是他。
重回淡漠的景池熙掏出口袋里的笔,将一端递给华帛:“那咱们走吧。”
“走?”华帛抬起头,她支起红肿的眼皮,露出被被染血手掌摸得斑驳的脸庞,和景池熙对视,“去哪?”
她很快意识到景池熙的意思,她看着地上的魏城和被血染得发红的地毯,哑声道:“我们,不能让他死得体面点儿吗?”
“体面点儿?”景池熙愣了一下,这种小女孩的心思他是没有的。
这会儿,步重临那张满是鲜血的脸再次浮现在他面前,就好像一场经久难醒的噩梦。
他嘴唇轻轻颤了颤,意识到华帛说得不错。
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让步重临死得体面一些?
他生前分明是那么一个体面的人,连一丝灰尘也容纳不下,死后却要带着满脸的鲜血。
景池熙再次向后一靠,这次即便是后脑传来的疼痛也未能将他从幻境中唤醒。
我应该再回去一趟吗?
让他体面一些。
看着景池熙愣神,华帛咬住自己刚止住血的下唇,疼痛暂缓了她的哭泣,她颤抖着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左耳上的蝴蝶耳钉。
一道白光从她眼前闪过。
二人离得分明很近,景池熙却没看到华帛的举动,他倚着墙面,眼前都是幻觉。
还是步重临那张脸,他淡红的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说点儿什么,可还不等他彻底开口,摇摇欲坠的吊灯便从天而降。
满是鲜血的脸再次和魏城重合,景池熙深呼吸数次终于回过神,他这才发现,华帛已经失去了踪迹。
真是疏忽了。
时间回溯机器只能回溯到使用者见过的地方,所以华帛一定没有走太远。
景池熙几十年也就心软过几次,而每一次都酿成大祸,他咬着后牙,抬手一摁自己的领口,再睁开已经站在了包厢门口,他侧耳去听,发觉包厢内格外安静——估计华帛这时候还没有说出真相。
他急忙推开包厢门,看着拥吻的二人不自在地转了转头:“华帛,我们该走了。”
在一起拥吻的恋人抬起头,魏城茫然的看向景池熙:“不是十分钟……”
他话尚未说完,就被华帛强行打断,她没料到景池熙会来得这么快,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魏城一切。
慌乱之中,她下意识用力揪住魏城衬衣的领口,高声道:“魏城!你听我说,你一定要……”
“华帛!”景池熙的声音更大,他喝断了华帛下面的话,向华帛伸出笔,语气是不容置疑的霸道,“我们该回去了。”
华帛自然不会听话的握住笔端,她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攥着魏城衣领的手指都发了白,她大喊道:“离车远……”
说话时,她收回看向景池熙的目光,想要再和魏城对视,却发现魏城呼吸急促,黝黑的脸膛憋得青紫,眼睛都有了上翻的趋势。
她吓了一跳,尖叫着松开手,却看见魏城软塌塌倒在地上。
他青紫的面膛肿起,急促的呼吸也就此停止。
华帛好歹也为时间管理工作过不少时间,她看出这是窒息,却仍然不敢相信,扭着自己僵硬的脖子转眼看向景池熙:“他……他……他怎么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魏城,甚至不敢上前查看情况,最终还是景池熙弯下腰,试了试魏城的鼻息。
景池熙收回手,冷冷抬头看了一眼华帛:“人被你活生生勒死了,这样你就满意了是吗?”
“不可能……不可能。”华帛喃喃的重复。
这次的她比之前还要无力,她瘫坐在地摊上呼吸急促,只觉得有人掐着自己的脖子。
这就是魏城的感受吗?
他被我勒死了?
华帛下意识捂住脖子,终于用力一掐,她感觉浑身的血都涌到头顶,耳边也开始嗡嗡作响。
这就是魏城的感受吗?
这一刻,华帛真的想把自己掐死。
可人类是掐不死自己的。
她那修长的手指很快因为窒息产生的痉挛使不上力气,那股麻痹的感觉顺着骨头蔓延到一整条胳膊,等她反应过来,手臂就已经顺着锁骨滑落到地上,只在她纤细的脖颈上留下了几道狰狞的青白指痕。
青白色的指痕很快充血,变成了可怕的青紫色,而她那本来泛着青紫的脸庞却褪去血色,一时煞白。
景池熙腿也软了。
多亏了撑在门上的右手,他才能保持站立和体面。
魏城那张脸再次和他记忆中的步重临重合。
他颤抖着呼出一口气,用力咬住嘴唇里的肉,半晌才压制住幻觉,声音沙哑的开了口:“这不怪你,他在主世界已经死了,在时间线分支,我们每一个举动都会加速他的死亡。”
就算我们什么也不做,他们也会因为说话导致声带撕裂死亡。
我们根本没有办法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