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 日晚十点十分。杨如礼站在了张左的门前。
他举起手来轻轻地敲响了房门。墙角应急灯的光散散的晕开，照亮了他的脸。
可能是听到了动静，隔壁的门推开了一条门缝。杨如礼转过脸，一眼看到了杜可，隔着门缝与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杨如礼咧着嘴对她笑了一笑。
杜可仓促地关上门。
“你来了？”张左举着一支蜡烛，打了了门，对杨如礼的出现没有丝毫的惊异，微笑道。
“我来了。”杨如礼应道。他闪身进门，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你知道我会来？”杨如礼舒服地靠在沙发上，笑道。
“当然。就像你知道我会来。”张左在他面前放了一杯咖啡。
两个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哈哈大笑了起来。
桌上随意地放着两幅画，都来自唐筠，一张是她画的月光女神，另一张是李春波的自画像。
杨如礼拿起李春波画的那一张，饶有兴致举在眼前：“想不到啊，老同学，这张画兜兜转转，终于还是到了你这里。”
张左摊开手，撇了撇嘴：“命运的安排。”
“命运的安排。哈，我差点忘了，你一直自称是天才控命者——对，老同学，确实命运一直对你很不错啊——呃，这张画是唐筠拿来的吧？——我也很久没有见她了，她状态如何？”
张左指了指旁边的那一张月光女神。没有说话。
杨如礼拿起了那张月光女神，仔细打量着：“她画的？她这病得不轻啊。抑郁得很历害啊——老同学，被你刺激，我也认真去研究了一下绘画心理，还别说，真是门学问——我要早点入门，同学聚会时我就不会给你看李春波的那张画——结果一念之失，引出这么多麻烦。”
张左抱着手，含着笑，一言不发。
杨如礼摇着头，叹息道：“你就是从看到这张画开始，下了决心要跟我做对吧？张左，你这是何苦啊？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彼此为难？我自问，我对你可从来没有过恶意，甚至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看，你为何总是不放过我？”
“杨如礼，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张左叹道。
“什么意思？”
“持继不断的自我催眠，持继不断的把无耻合理化。”张左说道。
“哈哈。”杨如礼干笑了两声，反唇相讥：“那你呢？道貌岸然，粉饰太平。你自己做圣人就算了，还带累了身边的人。说起来，我们两个谁比谁好？”
“道不同不相为谋。”张左平静地说道。
“说得好。”杨如礼点头赞道：“不相为谋，老同学，你看，这些年不管你做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干预过你，甚至我发自内心为你骄傲。这可是我杨如礼欣赏的人！你也说不相为谋，你完全可以不理会我，为什么你一定要介入？”
“天道如此，你亵渎了心理学，我不能容忍。心理学的初衷是成长是救赎，而不是控制、作恶。”
“张左！——你以为你是谁啊？你真的认为你能救赎？你给张洁做咨询，你打电话给赵硕，你调查与李春波相关的人和事，你甚至组了个局，把这些人全网罗进你的课程里？你想做什么？你又能做成什么？就凭这些人？”
张左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杨如礼做了个深呼吸，继续说道：“你觉得我在作恶？张洁有出轨的心，是事实吧？赵硕欲求不满，背叛了李春海是事实吧？勒昆行事不谨慎也是事实吗？还有唐筠，技术不过关是不是事实？如果他们自己没有弱点，又怎会被我控制？张左，作恶的是我吗？是他们自己！”
张左笑了。他笑道：“杨如礼，我没听错吧？你这是要以上帝自居吗？你是谁？每个人心里都有恶，这也正是每个人的功课。你把他们的恶放大，加以控制利用，你是魔鬼！但是你别忘了，每个人除了恶也有善，如果我原意帮他们看到自己的善，自已的力量。他们也可以行善。”
“这么说你是上帝喽！”杨如礼声音大了起来：“你想要激发他们心里的善？就凭你三天的课程和一个小时的个案？”
他仰面向天，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冷笑。
张左答道：“我不是上帝，他们才是自己的上帝。只要他们愿意，他们想。而我只是种下一颗善的种子，至于要不要让种子变成树，他们自己会做决定。”
杨如礼再次发出不屑一顾的冷笑。
张左平静地：“你不信？那么你为什么要来？你看，你还是怕了，你想要阻止我。你跟我一样清楚，如果他们能战胜当下他们的痛苦，他们就会找到力量，成为更好更有力量的人。而当他们成为更好的人——你，杨如礼，你就再也没有办法控制他们！”他顿了一顿，笑道：“何况，我会一直陪着他们。”
杨如礼脸色变了。张左的最后一句话，如一把刀狠狠地戳了过来。他深知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良久，他铁青着脸长吐出一口气，说道：“张左，我希望你停下来。别管这些闲事，我们各自安好。”
张左笑了，他摇了摇头：“不行。我还就想管这闲事——杨如礼，你可能不知道，凡是涉及到你的事，我都想管一管。”
“你就这么恨我？就因为韩小丽自杀？”
“说错了，我真不是恨你——我只是看不上你。”张左淡淡地说道。
“好——好——”杨如礼一时被气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咬牙道：“你既然已经下了决心，你又是如此看不上我。你悄悄弄死我就好了，又何必这么大阵势非要逼着我来见你？”
张左抱着手臂看着杨如礼，似笑非笑。
“你给杜可做一对一咨询，给她的洗脑，让她想要孩子。你不就是逼着我来见你？”
“你想得太多了，这就是正常的心理咨询——我知道你不信，不过，这不重要——”张左叹息道。
杨如礼冷笑了一声：“那你故意打电话给赵硕呢？”
张左坦然地摊开了手：“这倒是——说到底，我承认，我确实是很想见你。”
杨如礼脸上浮现出果不出所料的表情。
“我很好奇，林海餐园的菌宴、还有死亡设定你是怎么做到的？单纯从学术交流的角度，希望你能解惑。”
“单纯学术交流？”杨如礼眯着眼睛，打量着张左。
“我其实也是有一些猜测的，但是不确定，很想跟你核对。”张左脸色平静。
“说说看。”杨如礼笑道。
“在催眠中做死亡设定很难。人的大脑有保护机制，催眠一般发生在恍惚状态，主要是和潜意识工作。但是一旦识别到催眠师有恶意，识别到危险，意识就会醒来，催眠就会终止。除非——”
“除非被催眠者本来就很想死。”杨如礼接口。
张左耸耸肩：“但一般情况下，正常人谁会有死亡意愿？李春波？李春海？他们都不太想死。”
“那你的分析呢？”
“我分析，你有一些特别的手段，让被催眠者识别不到危险，当意识醒不过来，就可以在催眠中实施控制。或是死亡设定，或是探知秘密。都由你——那么林海餐园的菌宴就是你的工具？”
杨如礼两眼放光。此情此景，他在想象中完成过好多次：张左被自己天才一般的操作深深折服，自叹不如。谁是天才控命者？他才是！
“对。被催眠者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阻碍了催眠，在我之前，没有催眠师可以攻克这个难题。是我，我解决了这个难题。”
“你用了林海餐园的野生菌？”
“想不到吧？野生菌里的神经性毒素，有致幻的功能。而在幻觉里意识是醒不过来的。”杨如礼笑道。
“非常有想像力。”张左点头叹道。
“不仅有想像力，而且有可操作性。我试了又试，时间，用量一切尽在掌握。”杨如礼小心翼翼从包里拿出一个棕色的小瓶，轻轻地放到了桌子上：“并且，我还开发了方便携带的新产品。”
张左拿起了小瓶子，举在眼前，仔细地端详着。轻轻地晃一晃，里面有液体在晃荡：“哦，这是？”
杨如礼颇为自得地摊开了手：“对，野生菌萃取液，我的专利。”
“李春波，李春海死亡设定的秘密——林海餐园各路贵客趋之如鹜的秘密——”张左说着，拧开了盖子，轻轻地嗅闻着：“呵，很香啊——下过雨青草地的味道.......”
“迷人至极啊——对，你今天的晚餐是菌子火锅吧？”杨如礼笑道：“有尝到这个味道吗？”
张左端详着手里的瓶子，笑道：“对，非常鲜美的菌子火锅。我吃什么你都知道啊——还是说，这就是你安排的？”
杨如礼呵呵笑了两声，承认道：“确实，是我给杜可的推荐。”
“看来你早就准备好了嘛，如果我现在要是中毒，那一定是因为晚餐的菌子火锅。”张左笑道：“火锅味道很鲜美，不过主要还是在味觉。但闻起来这么好闻，还真没有体验到。”张左再一次细细地嗅闻着小瓶子里的液体：“这闻一闻不能中毒吧？”
“说笑了，闻闻就能中毒？不过尝一尝就不一定了，你想尝一尝吗？”杨如礼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张左呵呵而笑，轻轻地把小瓶子放到了桌子上。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杨如礼：“我为什么想要尝一尝？”
杨如礼哈哈大笑：“别装了，张左！你不正是为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