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放了许多扑克牌大小的彩色卡片。隔着桌子，周平平和杨如礼面对面坐着。
“这是OH卡，也叫潜意识图卡，是由一个墨西哥画家和一个德国心理学家合作画出来的，它主要用来探索潜意识——现在你可以把图卡翻开，看一下这些图片，从当中找出你觉得比较能够代表父亲和你关系的卡牌。”杨如礼解释道。
周平平纤长的手把卡牌拔开来，在里面翻找着，当她的手掠过一张卡牌时，她的手停了下来。这张卡牌上画了一个日历，在日历前，是一只带着手表的手的特写。
“这一张吧........”周平平喃喃。
“你看到了什么？”杨如礼不动声色。
“日历，手表。这特别象以前我等着父亲的感觉.......以前我见父亲是要数着日子，看着手表等着他的。我父亲太忙了，他似乎天天都在加班。记忆里我常常都在等着他，但我还是很少见到他。天黑了，妈妈说爸爸在外地出差，今天肯定是不回来了。家里的阿姨早早把我抱我上床，哄我睡下。可是我常常在别人都睡着以后，从床上溜下来，坐在一楼的楼梯那里等爸爸。脚下的红木地板好凉啊，凉到我的小脚都是冰冷的。大家都笑我是个傻孩子，但他们不知道我曾经是等到过的——有一天深夜，爸爸忽然回来了，惊讶地看到我在等他，他走到我面前来，把我冰冷的小脚放到他的怀里，温柔的撸着我的头发，把我抱起来，跟我说话，一直把我抱到床上去.......我记得爸爸身上有好闻的烟味.......对，杨老师，跟你身上的味道很相似。”
周平平凝视着卡牌，眼里含着泪花的述说着，前面的内容都是有感而发，而最后一句半真半假的那一句是即兴发挥，纯属撩拨。
要说杨如礼一点没有感觉到周平平有意无意的撩拨，那是假话。
咨询伦理守则，严禁咨询师和来访者有咨询之外的关系。这当然是为了保护来访者，也为了保护咨询师，更是为了良好有效的咨询效果。
但是咨询师们也会认为在咨询的初始阶段来访者对咨询师有一些情感，会有利于咨询的进行，这会促使来访者更开放更坦诚信任，只要咨询师掌控着节奏就好，这就是所谓健康的移情。
所以杨如礼对周平平的撩拨并不以为意。
但这样的撩拔还是让他留意到周平平的讲述中有意无意透露的各种各样的信息：她自小家境优渥，父亲在政界，母亲在医院里，是心脑血病的专家。高中毕业之后就留学在外，受过良好的教育，又是知名的小说家。长相也格外美丽，重点是喜欢比自己大很多的成年男子——如果不是因为咨访关系的话，确实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对象。
“我看到你说这一段的时候，眼里泛着泪花，我不太能确定你内心升起了怎样的感受........也许你可以再仔细地看一下卡牌，去仔细的去体察一下你的感受。”杨如礼说道。
“感受吗？我不太能确定......”
“试试看，你手里有一张卡牌，你可以仔细地凝视着这张卡牌，让父亲，和父亲相关的事从卡牌上浮现出来。你可以甚至把这张卡牌想像成一面镜子，现在你可以在镜子里看到父亲——对，去看着父亲，去体察你的感受。”杨如礼娓娓说着，他的语气缓慢而温和，有着令人安心的温暖和舒适。
“我不想看他的脸。”周平平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为什么呢？”
“我怕——我会哭......”周平平咬住了嘴唇。
“那就哭。你可以安心的哭，没有人会笑你。”
周平平哽咽了一下，但她很快又抬起头来：“老师，我哭不出来.....”
杨如礼并没有坚持，他轻声问道：“哭不出来也可以不哭的......那如果，现在能跟爸爸说说话，你会想要跟爸爸说点什么？”
周平平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反对。但杨如礼沉默而肯定地看着她，于是她吸了口气，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卡牌，酝酿了一会儿，撇着嘴带着些调侃的语气说道：“老爸，老爸，你可真不是个好爸爸。你天天这么忙，也不知道忙什么？你对我一点也不好，工作比我重要，所有的一切都比我重要，你除了会给我钱之外，还会干什么？”说着说着，她的调侃消失了，不由自主她眉毛皱了起来，越说声音越小，终于她停住了，怔了许久，哽咽起来：“你太差劲了，你不配做爸爸——”然后，大量的眼泪浮了上来，她凝视着卡牌，似乎那上面真有父亲的脸：“爸.......你能抱抱我吗？老爸.......我想要你抱抱我.......”
此话一出，她自己也呆住了，然后，这句话打开了她情绪的开关，她捂着脸，号啕大哭起来，卡牌掉在了地上。
杨如礼从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巾想要递给她，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周平平却一转身，紧紧地抱住了杨如礼：“爸，爸.......你抱抱我吧.......我想你了.......你为什么这么对我？——爸，我想你了，我很想你.......我爱你......”
杨如礼愣了一下，举着双手，一时手足无措，但很快他冷静了下来，他自动把自己带入了老爸的角色，放下手来，轻轻地拍着周平平的背：“哭吧，哭吧。孩子，我知道你委屈了。可能是老爸不太会表达，但是老爸也很爱你.......”
过了多久，周平平终于哭完了，她冷静了下来，她松开了杨如礼，
不好意思的哽咽着，擦着眼泪：“对不起，杨老师。我失态了。”
杨如礼轻轻的点着头：“没关系——平平，你能觉察一下吗，刚才你抱着我的时候，你是我把当成了父亲，还是爱人？”
“当然是父亲——”周平平很快答道。
杨如礼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周平平迟疑了起来：“.......也有点象是爱人......杨老师，对不起.......我不是——”
杨如礼微笑着打断了她：“没有对不起，平平，我的意思是想让你觉察一下，这是你熟悉的吗？你喜欢上一个人，但是你也分不太清那是爱情，还是对父爱的渴望？你喜欢的人，都年龄比较大，相对成熟，给你父亲一样的感觉.......是这样的吗？”
周平平点点头，苦笑道：“我知道，我恋父情结嘛，朋友们都这么说。”
“其实，年龄大多少并不是重点。这不是问题的关键。重点是你们是怎么相处的。我猜测你跟这些恋人的相处模式会很纠结，你总是把对父亲又爱又恨的情感投射到你与恋人的关系里，你在关系里总会想要得到对方无条件的允许和宠溺。而不管对方怎么对你，你都不安心，会不断的用作的方式去试探去挑衅，渴望对方给到你在父亲那里没有得到过的安全感。直到对方受不了离开你。”杨如礼平静地说道。
周平平彻底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杨如礼，大颗大颗的眼泪再一次从眼底涌了出来，滚出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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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需要给我钱。”周平平仰着头，傲娇地对唐筠说：“我是受益者，我是真的明白了我在亲密关系里存在的问题。杨如礼治好了我。”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长风衣，又画了一个精致的妆，格外的美丽动人。
骑行人俱乐部。酒吧的角落里，面对着傲娇的周平平，罗敏杜可刘畅唐筠四个女人面面相觑。
唐筠尽力不动声色：“不，平平，我们该给你的——我不管你受益不受益，事实上你就是替我们做事的。”她把一个信封推向了周平平，里面装有答应给周平平的报酬。
周平平的咨询已经到了尾声。今天是她咨询的最后一次，再过一个小时，她就要去杨如礼的心理咨询室。这是她今天如此精心打扮的原因。
周平平凝视着她面前的信封久久不出声，终于，她拿起信封来，放到自己的包里：“看来，如果我不收，你们都不会安心——放心吧，我拎得清，杨如礼很有能力是不错了，但我其实也特别好奇，他能不能抵住诱惑。”
她举起了面前的杯子，模拟着罗敏的语气：“来，敬人性，我对人性充满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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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阶段的咨询就要结束了，感谢你来，从你这里我也收获到很多东西。”杨如礼微笑着合上记录本。
周平平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杨老师，以后我们就不是咨访关系了，对吗？”
“对。”
“那我再跟您来往，还违反咨询原则吗？”
“理论上来说，我们应该自咨访关系结束三年之后才可以成为朋友。”
“为什么？”
“这是咨询伦理，保护您，也保护我自己。”杨如礼笑道。
“咨询伦理？”平平吐了吐舌头：“什么三年？好没道理啊！狗屁！我只知道从现在起，我们是平等的，我不是来访者，你也不是咨询师，我们完全平等。”
“一直强调这个，是有什么必要吗？”
“有。杨老师，如果我告诉你这段时间我已经深深地爱上您，您怎么看？”
“三年的意思就是为了保护您——你现在对我的喜欢很可能并不是真的，你不过是对我产生了依赖，觉得我懂你，可以解决你的问题。这很可能只是移情，并不是真的喜欢，更不要说是爱。咨询伦理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形的发生，”杨如礼极其冷静地答道。
周平平站了起来：“杨老师，您能说点我听得懂的话吗。你们咨询师都这么有病的吗？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复杂。杨老师，你不要站在咨询师的角色，而是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的看，我迷人吗？”
杨如礼不为所动，冷静地微笑道：“可是我就是一个咨询师啊。”
周平平咬着嘴唇看着杨如礼，忽然她一拉风衣的蝴蝶结，风衣畅开来，她摊开手，让风衣自手臂滑了下去，堆在地上。
在风衣之下，竟然只是一套美丽的黑色内衣，勾勒出她性感的曲线。只见她肌肤胜雪白，却脸色酡红，如同喝了酒，看起来更是魅惑迷人。
“这样呢，这样也不能让你忘记咨询师的角色吗？”她的眼睛流溢着调皮媚惑的狡黠。
杨如礼被罗敏的举动惊住了。罗敏已经离开他有一段时间了，而且完全拒绝跟他交流，眼看是铁了心要离婚。而面前这个女子漂亮富有，受过良好的教育，有良好的资源，完美的妻子预备者啊，他要说一点不动心，那也是假的。
但是——
他弯下腰，拾起了地上的风衣，披到了平平的身上，平静地：“周小姐，我们的咨询结束了，祝您好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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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平平离开了咨询室，她在十字路口站了一会，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欣喜，她发了一个信息到她们五个女人共同的群里：“失败了——他拒绝了。”
群里一片安静，不知道是不是还没人看到。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打开聊天的界面，是一条信息。信息发出者标明是：杨如礼。
内容一本正经：“周小姐，我们还可以再聊聊后继的治疗方案？”
周平平攥着手机，做了个深呼吸。她小心翼翼的输入了一个地址：那，蓝月亮红酒坊？
很快，杨如礼回复了，简单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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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杨如礼还是妥协了。
还是罗敏说得对，如果可利用价值够高，危险性不高，他为什么不上勾？
当天晚上，杨如礼准时来到了红酒馆，他像是换了一个人，变得绅士又浪漫，送了玫瑰，还点了红酒。说是要谈后继治疗，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见面之后只聊风月，对后继治疗只字未提。
夜色渐深，两个人都喝得有点多。曼妙的音乐里，周平平撒娇邀请杨如礼跳舞，她亲呢地靠在杨如礼怀里，耳鬓厮磨，两个人都红了脸。
“杨老师，你还记得咨询伦理吗？”周平平玩笑一般地在他耳边说道。
“不要叫我老师，我现在是一个男人，一个普通的男人。”杨如礼哑着嗓子说道。
“看到美女会心动的男人？”周平平调笑道，笑颜如花。
杨如礼心动难耐，张口欲吻，周平平娇笑着躲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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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心理协会的办事人员找到了杨如礼，声称有人实名举报他突破咨询伦理，和自己的女咨客发展亲密关系。
有图有真相。
图片就是那一天的红酒馆，他拥着周平平，正欲亲吻。周平平欲躲，只拍到一个背面，而他强行凑了上去，脸部扭曲，委实是猥琐到了极点。
杨如礼大脑嗡的一声，他苍白地解释道：这是一段已经结束的咨询关系——解释到一半时，他停住了，他忽然想起，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他和罗敏并没有离婚，仍然还是夫妻。
他找到周平平，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平平看起来比他还要震惊气愤：“你到底是得罪了谁？这个人为什么要跟踪我们，偷拍我们的照片——杨如礼，看来我并不了解你，这怕是你的某个爱慕者干的吧？说不定是跟我一样的来访者吧？你要不要好好想一想到底是谁？”
说完，她委屈无限，伤心地哭了起来。哀叹自己遇人不淑。杨如礼来不及顾及她的感受，转身离开了，他必须冷静了下来，细想谁会在这件事情里得到好处？
这时罗敏的电话打来了。她催促杨如礼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杨如礼还在尝试挽回，罗敏在电话那一头冷冰冰地打断了他：“何必做无用功呢？你和那个女咨客的事情我知道了。现在你是过错方，我做为无过错又被辜负并且怀着孕的妻子，可以主张自己的最大权益——我建议你还是赶紧签了吧，免得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吗？罗敏话里话外的冷意让杨如礼张口结舌。她到底是什么个意思？竟如此憎恨自己？难道还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状况吗？
原先搁置的那个问题，再一次浮现到大脑里：罗敏是怎么知道杜可的？